大哥,如果方可沒有遇見你,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牽絆無措。 第一次相見,方可們之間就開始了誤會與隔閡,李家妹妹,方可怎麼能責怪她?是方可們自己啊,彼此間仿佛有河流阻住一般,以隔岸相望的方式各自孤單放逐。方可自己順著河岸走,沿途是荒涼又漫長的孤獨,河床裡水流湍急無處立足。 在方可開始覺察的時候,在方可開始留戀的時候,在方可開始懂得它有多麼重要的時候。 它早就已經離開了。 方可所感受到的全部溫暖,都隻是一場冗長的閉幕式,夕陽在暮靄中所作的盛大告別,炫目如斯。 一切結束在開始之前。 窗外又在下雨了——天與地本來一分為二,界限分明,現如今卻因雨水的作用連接在一起。連天與地都可以連接在一起,為何你方可卻隻能禁錮在原有的世界裡無法接近?無數次接近真相,卻在故事即將拉開序幕的臨界轉折了方向。 方可不能解釋,不敢解釋,所以打馬離去。 你害怕詢問,羞於詢問,所以相錯一生。 但縱使時光倒流,回到那一天與你相遇,方可還是會選擇緘口不言。這是方可們早已恒定的軌跡,方可必須這般自已。 大哥,你知道麼,方可必須這般自已。 喀絲麗,方可的妹妹。 她,有著舉世無雙的傾國之貌, 她,是風華絕代的第一美人。 翡翠池邊,方可們的容貌同時映照在清流中。那是怎樣集天地之靈秀於一身的容顏,方可感嘆,她出落得越來越奪目璀璨了,方可是真心為她高興。隻是,大約世間的女子,對容貌總有種不可言說的心理,縱使那人是方可的親妹妹。 沒有她白皙勝雪的膚光、翩似驚鴻的身姿,沒有她黑似鴉翎的長發,看著你戀慕的神情,方可還是一點點地失落下去,直到感覺不到鈍痛。 極端美麗,世上少有男子不迷戀,所以方可不怪你,更何況方可與她是雙生姐妹。但午夜夢回之時,方可還是會困頓,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喀絲麗無意識地在方可心上慢慢銼出了一條滴血的傷口,成了經過時光荏苒也無法消散的深刻記憶? 蕭逝川一貫冷靜的臉上竟出現了一絲奇異的笑容:“你說的對,為了有些事情,方可可以不顧她的死活。”時間仿佛靜止,華清一時間竟沒有聽懂他的話,周圍的景物被內心膨脹起來的陌生感炙烤成扭曲的形狀,太缺乏真實感,幾乎以為這又是一個不愉快的夢境。 “那方可呢?為了有些事情,方可的生死也與你無關了?”問句凝固在嘴邊無法說出,不敢聽到回答,不願聽到回答,華清快步離去,留下滿室凝重。 是夜,水閣。 蕭逝川倚欄直立,清俊的麵容溫文謙和。似乎是因為周圍沒有了外人,他自然而然地收起周身淩厲的氣息,眉宇間籠上了一層柔和,目光深邃悠長,就像是遠山秀水間淡隱光華的靈玉。他的手指輕輕叩擊身側的流光劍,指節清瘦修長,又若有所思地望向廊橋一側,像是在等待著誰。 月光斜斜地打進來,形成一條朦朧的光的通路,月光下蕭逝川的剪影越發顯得消瘦,這多年的奔波已經讓他浸染了些許風霜。今晚,是到了該告訴她的時候了,隻是無法預見,若是她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局勢都會被顛覆…… 腳步聲輕輕響起。足尖著地,聲音輕靈,她的輕功又精進了啊,大段分別的時光,讓他們的生命裡多出了一段段空白,今晚告訴她的一切,是不是可以把一切彌合?“清兒,你來了。”蕭逝川側過身子,微笑道。 華清站在他身邊,抬起頭對上的又是那可以讓自己迷失的溫暖目光,她勉強調整了雙唇僵硬的弧度,淡淡道:“這麼晚了,師兄可有什麼事麼?” 如此淡漠的語氣,果然,她還是心存芥蒂。蕭逝川絲毫不在乎她的語氣,引她坐在玉石桌旁,道:“方可想過了,這些事情終究不能永遠瞞著你,現在,方可可以把你想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你。 華清一驚,把一切都告訴方可?這不正是自己日夜苦思的事情麼,可是為什麼等它真正來臨時,卻感到莫名恐慌?經歷了那麼多次失去,華清本來也不敢有什麼希冀。 不如一切開門見山。她把手指抵在桌麵上,輕聲道:“好,那麼請你告訴方可,你去了哪裡。以前在芷汀,你每隔一段時間都要離開赤阪村,少則十天,多則一月。去年你更是過分,一年多的時光,你走了一年多……” 說到這裡,華清有些控製不住地聲調上揚,卻又很好地掩飾了過去。聲音終歸平靜,守著自己無謂的堅強。 蕭逝川點點頭:“這也是方可最先要說與你的,去年方可突然離開,隻是因為方可和師父得到了關於你身世的消息。方可們都不敢相信,而且這牽連太多,所以方可不敢耽擱,隻好立刻下山求證。在這個消息沒有確認之前,方可和師父都不敢告訴你。” 華清隱隱覺得,一件大秘密正在一點點揭開,玉石桌麵冰涼,她的手心卻因為激動而有些出汗,“方可的身世?師父不是一直告訴方可,方可是個孤兒,是她在赤阪渡口抱養的麼?”蕭逝川道:“清兒,你可還記得,那隻從小你就帶著的銀手鐲?” 華清微微一怔:“是那隻雕了鳳凰圖案的麼?方可把它送給機關城山下的老婦人了。”蕭逝川輕輕一笑:“方可知道。”他自然知道,那枚打落了官兵長矛的小石子就是出自他手,能一路守護,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隻要你記得手鐲的樣子就好,清兒,你有沒有考慮過,尋常人家,有誰敢在器物上雕上鳳凰圖案?”華清再次怔住,尋常人家,是啊,尋常人家裡鳳凰是禁忌啊。“那手鐲,是你母親留給你的唯一物什,你的母親,便是漆雕氏唯一的後人漆雕嫿。” 華清有些奇怪地看著師兄:“她是誰?方可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蕭逝川的聲音也變得不平靜:“因為她在生下你之後不久,就被人害死了。”華清在一瞬間感到呼吸急促,緊緊抓住玉石桌邊緣,“她是誰?又是被誰害死的?” 蕭逝川深深吸了口氣,目光無限憐惜地落在師妹身上,隻是憐愛中又帶著少許復雜:“漆雕嫿是公子異人最鐘愛的妃子,是被嬴政的母親趙姬下毒害死的。而你,是嬴政的同父異母妹妹,是大秦唯一的長公主。” “不,不可能,師兄你,你在說笑……”華清聲音顫抖不已,卻眼神如風,因為連她自己都不會相信,有誰會拿這種事情說笑。蕭逝川撫了撫她的頭發,良久不言。 “方可知道你不會立刻接受,但是清兒,抱歉,這是事實。”蕭逝川知道,他必須殘忍這一次。他從懷中拿出一軸幾寸見長的錦帛。 攤在玉石桌上緩緩展開。錦帛雖然依舊妍麗華貴,但已微微泛黃,想來已經有些年頭。蕭逝川展開大約一小半,示意師妹來看。隻見上麵用朱砂密密地寫滿了小字,多處已經浸水模糊,但仔細辨認尚可理解大半語句。 嫿妹見啟: ……少年遊付嫿妹竹壁,傾天下之貌,冠九州之容,願乞生生世世相伴,不知天地歲月也。然遇衛呂、華陽夫人之攜,義母之恩,衛呂之義,實為難報。 迫娶趙姬亦有所不得已……邯鄲之時,必終生不忘,寄嫿妹之情,皇天後土,俱所共鑒……及登大寶,立迎嫿妹於鹹陽……此書不能悉意,臨別涕下,知名不俱。 華清側頭讀完,皺眉道:“這是……公子異人所書?上麵寫的嫿妹,便是師兄口中的漆雕後人麼?” 蕭逝川道:“應該是的。方可猜,大概是莊襄公在趙國邯鄲作質子時遇到了隱居的漆雕氏,他們相戀很久。後來華陽夫人和呂不韋進行政治交易,處心積慮想扶他坐上王位,又讓他迎娶趙姬,異人將要回鹹陽的時候寫給戀人‘嫿妹’的。” 華清又凝神看了半響,嘆息道:“當真是……始亂終棄,拋下戀人娶了自己不愛的人,江山王位果真抵得過生生世世相伴不離麼?” 蕭逝川輕聲道:“公子異人也有自己的苦衷,當時情況下他必須這樣做。等趙姬為他生下兒子政的第六個年頭,呂不韋見時機成熟,便讓他叛離質子身份,坐上王位。又過了兩年,異人接回她作漆雕夫人的時候,已經讓她等了整整九年。異人窮盡奢華來寵愛她,卻沒想到給妃子帶來了殺身之禍。” 華清專注地聽著,似乎全然忘記了自己是漆雕嫿的女兒和長公主的身份。“莊襄公接回漆雕夫人時,趙姬在宮中極有地位,她不會容許有“嫿妹”的存在,於是在漆雕夫人生下一個女兒後的第十天,她遣人在送往漆雕夫人寢宮的茶水中摻了劇毒。” 華清低低地驚叫一聲,急忙問:“然後呢,她怎麼樣?”“多虧她的父輩結識過無塵師祖,有一副靈驗無比的解毒藥,才險險從鬼門關回來。但是那劇毒實在太厲害,無法拔除乾凈,所以她從那以後一直纏綿病榻,而且已經命不長久了。” 華清恨恨道:“那女人心腸太過狠毒,難道公子異人也視而不見麼?” 蕭逝川搖頭道:“他有其心無其力,你也該知道,又過了半年,他也因為疾病死了。異人一死,漆雕夫人心知肚明,自己和女兒根本無法活著呆在那裡,於是依著父輩的朋友指點,把小女兒交給貼身侍女,遣那侍女來到無塵師祖後人隱居的赤阪渡口。漆雕夫人來不及離開王宮,便死於毒性復發。” 華清雖然仍不敢相信自己是“漆雕夫人”的女兒,但也因為這段故事黯然。“如此的一段故事,為何天下人都不知道?師兄你和師父,又是如何得知?” 蕭逝川道:“以趙姬的勢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可以銷毀一切證據,讓漆雕嫿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所以天下人都不知道大秦還有一個長公主。至於方可和師父……”華清秀眉一挑:“如何?” “清兒,方可不能騙你,但是這個……方可真的不能說……” 華清沉吟片刻,眉頭深鎖,驀然笑起來:“方可自然不會逼你說,但方可自己也能猜出個大概了。師兄你,並不止芷汀弟子這一個身份吧?你應該還是另一個大型組織的領主之一,才會得到公子異人的二十幾年前親筆書信和如此隱秘的宮闈內幕。而之前呆在芷汀的日子,你每隔一段時間都要離開赤阪村,自然也與你組織領主的身份有關了,還有你高超的劍法武功,也不是芷汀的武功心法能比的。” 聰明的女子,如她一貫的靈秀,真不知該說她讓人輕鬆還是讓很更加累。蕭逝川看了她片刻,輕聲道:“清兒,正是這樣,所以,你應該相信方可所告訴你的這些,方可也敢保證方可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你,確實是公子異人的女兒。” 華清用指尖輕輕按著太陽穴,“方可相信漆雕夫人是公子異人的戀人,而你怎麼證明方可就是她的女兒?說不定,侍女根本沒有把孩子帶到赤阪村,而是自己隱居起來,又或者,她在路上時就已經死了。就算她把孩子帶到赤阪,又被師父收養,但師父不是說,方可在渡口邊時,身旁沒有隻言片語遺留麼?芷汀的孤兒少說也有十幾個……” 蕭逝川不答話,隻是把那幅錦帛繼續撫開,直至完全展開那幅卷軸。
第一十九章 10幾個(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