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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日紀 一隻大歪 5797 字 2024-03-17

兩天後,姑姑和姑父一起回來了,爺爺的手術也做完了。原本佑平的姑姑是想自己回來的,但是姑父不放心,畢竟比較遠。再三商量後,兩個人決定一起回來,留佑平十五歲的正在上初中的表弟一個人在沙崗。   病床前,佑平爸爸盯著還沒拔掉的監護儀,上麵他看不懂的一堆數據在不停地跳動。姑姑打了盆熱水,用一條毛巾沾一點水,不緊不慢的給爺爺擦拭著上半身。   “咱爸啊,你也是,這麼大的人,你就往外跑啥呢?”姑姑一邊給爺爺擦著脖子,一邊不住的念叨著。   “你說啊,那馬路上有個瓶子你也要去撿,往家裡撿了那麼多垃圾。又不缺那點錢,這下舒坦了?你也算是命大,還好是電瓶車刮倒的,要是個汽車就沒你了。”   爺爺閉著眼睛躺著,手上掛著個吊瓶。嘴唇微張,像是在不停叫痛,卻沒有半點聲音。   爸爸在交警隊,醫院,家裡,三個地方來回奔波,時不時還有人電話來問裝修那邊的施工進度。這幾天一直繃著神經,整個人已經很疲憊了。這時候的他聽到姑姑的抱怨,顯然更加煩躁。   “都已經這樣了,你現在抱怨這個有什麼用?再看不慣爸,這些年也不見你在家照顧他們啊。”爸爸的語氣裡麵充滿著不耐煩。   “你以為我不想家啊。難啊。呆在家裡掙不到錢,在外麵生活的那一套在家裡一點用都沒有。”姑姑擦拭著爺爺脖子的手停了下來,頓了頓,帶著些委屈。“我也不是抱怨,事情已經這樣了還能說啥呢。都有各自的難處。”   說完用手裡還有點餘溫的毛巾,擦了擦眼角擠出的兩滴眼淚。把毛巾放到熱水裡,搓了搓,拿出來擰乾,繼續給爺爺擦著身子了。   “那中治怎麼辦?自己在沙崗沒問題嗎?”爸爸想起來自己那個十五六歲的外甥。   “他想回來,請不了那麼長的假。每天給他轉點生活費,都十五六歲了,能有啥事?”   “你這意思是也不會在家裡長呆了?等爸好點就回去?”   姑姑不作聲了,突然開始擔心起獨自在沙崗的兒子來。   姑父從值班醫生那裡走回了病房,看看病床上的爺爺,小聲問爸爸:“醫生跟你說咱爸老年癡呆的事了嗎?”   “啥意思?咱爸傻了?”姑姑抬著頭看著姑父。   “不是變傻。老人病,老了都這樣。人家說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傻。就是慢慢得了這個老年癡呆。”爸爸接過話。   “前兩年開始記性就慢慢不好了,後來喜歡往家裡撿瓶瓶罐的,說是攢了賣錢。”   “你也沒說他?”   “老了,老是愛回憶以前家裡窮,覺得還跟以前一樣。他能好受點,也就沒管他。”   “哎,咱爸啊,到底也不是享福的命。”   “都說傻人有傻福。”爸爸看看病床上的爺爺,“這也沒見福在哪兒。”   姑姑心裡總覺得不是很踏實,又問問佑平爸爸:“弟啊,交警那邊這兩天到底咋說的。”   “能咋說啊。爸是突然竄到馬路上的,人家原本也沒啥責任。咱也不能訛人家啊。人家還主動擔了點醫藥費。因為是電瓶車,又沒有保險什麼的。”   說完,幾個人看著躺著的爺爺,輕輕嘆了聲氣。   吃午飯的時候,姑姑留在醫院,佑平爸爸和姑父去媽媽的店裡吃飯。到了店裡,佑平和媽媽已經做好了幾個人的飯。   看到爸爸他們來了,媽媽趕緊讓佑平把菜端出來。順手從店門旁邊拿出來一張小折疊桌,鋪開。   “先吃飯。”媽媽微微朝桌子揚了一下下巴,示意兩個人坐下。“我讓佑平等下給他奶奶送飯,他奶奶還自己在家,不知道吃沒吃。你們趕緊吃完,然後給他姑把飯帶去。”   “不用給咱媽送飯了,這幾天他二叔說咱媽先住他那裡。”爸爸接過佑平端上來的菜,忙招呼著:“吃,吃。”   飯桌上,媽媽一邊吃一邊想著什麼。放慢了咀嚼的速度,看著爸爸。“錢還夠吧?”   “騎車的那個人給擔了點檢查的費用。原本不想收的,挺過意不去的。這幾天花了不少,但是還有點吧。咱爸有醫保可以報銷一部分。”爸爸一邊夾菜,一邊說。“不用擔心,還夠。”   說完,爸爸正在夾菜的手微微停滯了一下。嘴上說著還夠,心裡不停的盤算著。其實這幾天家裡可以用的現金也花的七七八八了,再加上原本正在搞的裝修工程,在材料上壓了一部分。這幾年,佑平上學,剛工作還沒攢到錢就出了這個事。家裡屬實沒有攢下來什麼錢,這麼一提,爸爸確實覺得現在情況有點拮據。   “弟啊,這個你別擔心。咱爸醫藥費我們也出。”姑父喝了一口水,看著佑平爸爸。   “這個錢不用你們出。”爸爸立馬拒絕了姑父。這些年,姑姑一家很少回來,和家裡聯係也不多。爸爸甚至覺得,既然不聯係,那家裡有事自然也不需要他們來擔責任。自己又不是為了讓他們出錢才想讓他們回來的。   “你聽聽你這話說的像什麼?他是你爸就不是我們的了是吧?”   聽到爸爸拒絕了自己,姑父有點不高興。   “我們也是為了讓家人過好點才在外麵的。你這就是把我們沒當一家人了。這時候也該我們出力。”   見爸爸沒什麼話可說了,姑父夾了點菜送嘴裡,一邊吃著又補一句:“我們不是跟你商量,這事兒就這麼著,回來前我跟你姐就說好了。”   “哥,我知道,你也說的太嚴重了。我們這是看你們在外麵打拚不容易,你家中治還小,才上初中,以後在外麵成家什麼的都還要好多錢。”   “在家也沒有容易到哪兒去啊。說起來都不容易。”姑父端起水杯,朝向爸爸。“就這麼著吧,你也別爭了。”說完又抿了一口。   “好。”   佑平仔細端詳著爸爸,隻看到他臉上在這幾天之間更多了幾分疲態。聽著爸爸和姑父商量醫藥費的事情,佑平覺得,如果不是自己這麼不爭氣,家裡也不會這麼難,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一轉念,他覺得自己至少應該為這個家再做點什麼。   “爸,我想過陣子,等爺爺出院以後,我回一趟通州。”   “咋突然想回去了乾啥?”   “公司在那邊晾著也不是辦法,去把離職流程什麼的弄了。租的房子沒人住,也不能一直花著錢啊,去退了,東西帶回來。”   聽到佑平這麼說,媽媽看著佑平。“也好,這樣挺好的。”   姑父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問佑平:“對啊,都忘了問你了。你在通州乾的好好的,咋突然就回來了,這還要去離職?”   爸媽沒有告訴其他人佑平抑鬱癥的事情,姑姑和姑父這次回來,隻知道他請假了,也沒有來得及多問。   “抑鬱癥。得了抑鬱癥,回來休息一下。”佑平停頓了一下,對姑父說。   “啥抑鬱癥啊,這孩子就是心情不好了。醫院還不是這樣,沒事兒都給你找個事兒出來。”爸爸趕緊對姑父解釋。   媽媽瞪了佑平一眼。   “這孩子,凈找事兒。”   佑平知道,爸媽在乎自己是真的,但不理解自己現在的情況也是真的。爸媽不知道到底什麼是抑鬱癥,隻知道自己孩子很不開心,過的很不好,差點死了。他們也不願意承認自己孩子病了,隻知道孩子現在看起來一切都好。   他聽到爸媽這麼說,無奈的搖搖頭。“差點死了。現在在吃藥。”說完伸出胳膊。姑父這才注意到佑平胳膊上兩道像是被刀片劃過的口子,疤痕有點淡了,看起來有段時間,不注意真看不出來。   “我的天啊。他爸,這確實有點嚴重啊。”姑父趕緊對佑平爸爸說。轉臉又問向佑平:“是不是在公司受欺負了還是怎麼了?”   爸爸沒搭話,停下吃飯的動作,坐在桌邊嘆氣。   “我回通州,也可以去復查一下。有問題咱就看,我是病了,又不是犯罪。”這話,佑平是對爸媽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病了這麼久以來頭一次,他覺得自己需要好起來,必須要好起來。   “嗯,等你爺爺出院再說吧。”媽媽說。“到時候看著,要不讓你爸跟你一起去復查?”   “不用,家裡也忙,我自己沒事的。”   “到時候再說吧。”爸爸看著佑平,眼裡多了一點點欣慰。   夜裡,佑平躺在床上又想起了千和。拿出手機發了個信息給她。   “在乾什麼?這幾天我爺爺不是出事了嘛,有點忙。”   信息剛發出去沒一會兒,桑千和就回了消息。“你都忙什麼了?”   “醫院照顧他啊,給家裡人做飯啊什麼的。”   “那你自己呢?還好吧?”   “我還好。不過我跟你說,過陣子有時間了,我要回一趟通州。”   “回來乾什麼?不會是想我了吧?”   “想你是肯定想的,不過我要去退租,還有復查。”   “那挺好的啊,不過你退租的話,不在通州呆了嗎?”   “辭職了,再說吧,可能還會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那也挺好,先把自己調整好再說。先睡吧。”   看到千和不斷的強調要照顧好自己,佑平心裡覺得暖暖的,他愈發肯定自己要好起來。雖然道了晚安,佑平依然輾轉難眠,腦子裡不斷地排練著自己回通州,去見到千和以後的場景。   臥室裡,媽媽又想起佑平中午吃飯時候的樣子,也覺得寬慰不少。對身邊還沒睡著的爸爸說:“見穀,你看咱兒子和前陣子剛回來是不是變化還挺大?”   “是,感覺懂事了,也好了不少。”   媽媽輕輕的“嗬嗬”笑了一聲,像是終於卸去了一些枷鎖一般,心中輕快了不少。   “我知道都會好起來的。”   “是啊。”說完爸爸伸手輕輕拍了拍媽媽的肩。“你也辛苦了,睡吧。”   醫院裡,姑父倒了杯溫水遞到姑姑麵前。   “喝點水,喝完去旁邊沒人的陪護床上睡會兒吧,我看著爸的吊瓶。”說著,姑父看看吊瓶裡輸了一半的液。“應該還有最後兩瓶了。”   “行,那等輸完了你抽空也休息會兒。”   “對了,我跟咱弟說了,醫藥費的事情。”姑父突然想起來還沒跟姑姑說這個事。   “你們怎麼說的?”   “我就按回來之前我們商量的,醫藥費我們出,不能都讓咱弟扛啊。他們也同意了。”   “那就好,總要對家人盡盡心啊。”姑姑看著病床上的爺爺,眼神裡又充滿了無奈。   姑姑坐到床上,掏出手機,給沙崗的中治打了個電話,一家人在電話裡開始細數著一天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