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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日紀 一隻大歪 6359 字 2024-03-17

一個多月以後,爺爺從醫院轉回家休養了,爺爺雙腿依舊沒辦法活動。村裡一個衛生院的醫生從醫院那邊定期取藥,每天來家裡給爺爺輸液。回家以後,爸爸每天多了點時間可以去裝修現場去忙活一會兒,姑姑和姑父在家輪流照顧爺爺。   佑平坐了半天的車,回到通州時候,中午已經過了。簡單吃了一點東西,佑平打了輛車朝自己租的房子去了。   獨一室,八平米左右的小房間,進門左手邊,一個一平米多一點的簡陋的衛生間。就這個狹小的空間裡,還擠放著一張勉強可以容納下兩個人的小床。這是佑平在通州工作累了最後休息的地方,他從來不覺得這裡可以稱得上家。   開門後,佑平聞到了一股很輕微的臭味,因為氣溫低的原因,不是很明顯,但還是讓佑平感覺有點不自在。往房間裡望去,地上扔的滿地的雜物和垃圾,一片已經變為褐色的血漬,不停地沖擊著佑平的目光。   佑平想起來那天晚上,工作了一天的自己疲憊的回到家,桑千和打電話來說要跟自己分手。掛了電話愣了好久,佑平把積攢了很久的情緒一股腦發泄了。完了拿起桌邊水果刀,往自己胳膊上劃去。等到佑平已經平靜而絕望地等待自己的一生就這樣結束的時候,桑千和又打電話來,說她隻是開玩笑,看佑平居然沒有反應,這才打電話來道歉。說完掛了電話,過了會兒,沒等到千和過來,佑平便沒了意識。等醒來以後就在醫院裡了。   佑平轉身關上門,坐在床邊,隻是怔怔地看著地上那攤褐色的血跡,任由那兩天的回憶一幕幕地在腦海裡翻湧。佑平以為自己應該會哭出來,以為自己會表現的更崩潰一些,然而現在他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靜的多。   佑平掏出手機,給公司的領導打了個電話。   “喂?陳總監。我是田佑平。”   “佑平啊,什麼事?”   “我今天剛回通州,我想明天有時間的話回一趟公司。”   “好好,那明天你直接來。回來再說。”   掛了電話,佑平又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報了平安之後,看看淩亂的房間,打算清理一下。佑平收拾出來兩個搬家時候用的大包,這兩天開始慢慢打包要帶回去的東西,又看看地上的血。佑平覺得還是算了,不收拾了,這兩天在外麵住,白天有時間就來撿可以帶回去的東西。   夜裡,佑平在旁邊的街道找了個便宜的賓館住下,等到佑平洗漱完,這才想起來還沒聯係千和。   “我到通州了。剛落腳,準備休息下。”電話接通後,沒等那邊千和開口,佑平趕忙跟千和說自己現在的情況。   “嗯,好,那你住哪裡?”   “旁邊賓館,訂的便宜的房間湊合兩天就回去了。”   “嗯。”電話那邊的千和語氣似乎也很平靜。“也是,你那房子也沒法住了,要好一通收拾吧。”   “我會再揀點東西帶回去。在這邊也呆不了幾天。”   說完,佑平放慢了語速,小心翼翼地問千和:“後天周末了,你有時間見一下嗎?”佑平讓自己的語氣盡量聽起來淡然一點,然而心裡卻非常害怕見不到千和。   “好。星期六早上我就去找你。”   在同事來上班之前,佑平早早地就等在了自己原來的工位上。很多同事進來,看到佑平,相視一笑,便都疾步走到自己的工位上開始工作了。等到陳總監過來,兩個人去小會議室開始溝通離職的事情。   離職手續很快確定了下來,明天佑平就不用來了,離職材料兩天後寄回佑平家。而今天佑平需要在公司整理一下自己手頭的產品信息,方便以後交接給別人。   晚上佑平離開了這個自己曾經工作了差不多一年的公司。走到賓館旁邊,忽然看到一個不起眼的招牌,“民謠酒館”。招牌不大,白天招牌上的燈光沒有打開,所以很難讓人注意到它。酒館沒有過多的裝飾,招牌暖黃的燈光映在原木色花紋的門上,讓人在深秋夜裡的冷風裡感覺到一絲溫暖。   佑平走到門口,本想推門進去,想到明天見到千和再和她一起來吧,於是轉頭回賓館去了。   不是工作日,醫院裡仿佛人比平時更多。千和雖然一早就帶著佑平過來掛號復診了,但等到進去診室復診時候已經是午後了。   “怎麼隔了三個月才來啊?”醫生看著電腦上的病歷看著佑平問。   “家裡有點事,耽擱了。又在外地,沒來得及。”   “哎呀,你這,藥沒了吧?感覺咋樣啊?”醫生看了下開的藥量,估摸著佑平的藥也是早就吃完了,關切地問。   “藥吃完一陣子了。”佑平看著醫生。“感覺,就那樣,早上起來頭特別疼,沒精力做事……”佑平一點點極盡所能地跟醫生描述著這段時間的癥狀。   “那還有沒有什麼極端的想法?”   “沒有,情緒很低,有時候感覺不到自己有什麼情緒。不過也沒再有什麼極端的想法了。”佑平說完,又補充著。“感覺自己很悲傷,其實很想高興,但是覺得情緒怎麼都提不上來,每次努力想讓自己陽光點都會覺得很疲憊。”   “正常。藥不能隨便停。”醫生一邊說一邊開著處方。“多曬太陽,多運動,再吃一個月來復診,到時候看著調藥。”   佑平聽了,臉上稍微有點為難,問道:“醫生,可以開兩個月的量嗎?我沒辦法一個月以後過來。”   “不行,這個藥最多一次開一個月的。”醫生否決的十分乾脆。“不過真的不方便的話,到時候可以網上醫院開一點,等有時間來復診。不過時間盡量別隔太久。”   配完藥,在醫院門口。千和看看佑平手裡拎著的一袋藥,嘴裡勉強擠出來一個生硬的微笑。   兩個人在路上走著,千和猶豫了會兒對佑平說:“復診完我也放心了,挺好。那我等會兒就回去了。”   “啊?這麼快?”佑平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千和會這麼著急回去。   “要不一起吃個飯?”   佑平被千和搞的有點不知所措,他在腦海裡上演了很多遍和千和重逢後無話不談的場景。然而兩個人真的見麵了,又都憋著些話不知道怎麼開口。除了聊些佑平最近的病情,千和也不知道怎麼把話題轉向其他方麵,氣氛有點局促。   千和搖搖頭。“算了。”   “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挺內疚的。要是那天我不那麼鬧,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我感覺都怪我太作了。”千和這句話,已經憋在心裡很久了,這會兒終於敢說了出來。   “我從來沒有這麼覺得。這段時間我是覺得經歷好像曲折了點,但我又不是沒有經歷過更糟糕的事兒。還不都挺過來了。”   說完,佑平微微俯下頭,伸到千和旁邊看著她。   “我一直想問你怕不怕,我怕這事兒把你嚇到了。也害你這段時間這麼累。”   千和看著旁邊佑平湊近的臉。   “你乾嘛,看我哭沒啊?我沒有。別看了,看路!”   佑平微微笑了笑。“那你知道我更擔心什麼嗎?”   “什麼?”   “我怕你被嚇到了,最後連你也不要我了。”   說著,佑平伸出手,試探著牽住了千和的手。千和沒有抗拒,順勢張開手掌,兩個人十指相扣。   到了路口,千和停下腳步,鬆開牽著的手,轉身麵向佑平說:“不過我真要回去了,快年底了,還有一堆事要做。”   “晚一點呢?”   “太晚回去你放心啊?沒事,你早點收拾完東西早點回去,不然多呆一天多花一天錢。”   說完沒等佑平開口,千和從腰間又抱住了他。   “又不是看不到了。回去好好的,好好吃藥,好起來。”   “嗯。”   “為了我。”   “嗯。”佑平抬起手,摸摸千和的頭。“放心,又不是不聯係了。”   佑平一個人回到了賓館,放好東西以後,準備下樓找點吃的。出了賓館,佑平注意力又被“民謠酒館”吸引了過去。   酒館裡座位不多,相對於其他的酒吧而言,這個民謠酒館安靜很多。靠近吧臺的小舞臺上,一個歌手獨自彈著吉他唱著民謠。佑平進門後,往裡走,在靠近角落的一個位置上坐下來。伏在桌上聽了會兒,佑平點了一瓶酒,一邊喝一邊伴著歌聲回味著今天千和的一顰一蹙。   兩杯黃湯下肚,佑平有了一點醉意。他想想自己明天要回去了,突然一股委屈襲來。這時候他突然感覺身邊的一切好像都在遠離自己。上學和工作的城市明天自己就要離開了,工作沒了,爸媽會不會也覺得自己是個累贅。唯獨千和好像還喜歡著自己,但是為什麼也沒辦法多陪陪自己。一邊想著,佑平借著醉意趴在桌上輕輕哭了起來。   過了會兒,沒等佑平情緒有所緩和,媽媽的電話打了過來。   “佑平啊,你還要幾天回來啊?”媽媽的語氣有點急躁,帶著些關心。   佑平伸出手指堵住一隻耳朵,踉踉蹌蹌的走出去,提高聲音。“喂?咋了?明天應該就可以了。”   “那你可以早點嗎?明天一早。”   “行吧,有啥事兒嗎?這麼急。”佑平仔細聽,電話那邊媽媽的聲音似乎略帶著點哭腔。“出什麼事兒了嗎?”   “你爺爺可能不行了,這回挺不過去了。”   “咋了?”這邊的佑平幾乎要叫了出來。“前幾天不還挺好的?”   “造化啊,這都是命吧。”媽媽一邊抹著淚一邊說道。“昨天夜裡他老傻子,碰到了空調遙控器,開成了冷風。吹了一夜,都不知道喊人。就凍了一夜。肺急性感染。”   “咋。”突然佑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事兒搞的。肺感染沒這麼嚴重吧?不能打點抗生素嗎?”   “原本是可以,可是他才出院,本身就沒有好,哪還經得起折騰啊。搞了一天都沒啥用,晚上這都咳血了。這都是命啊。”   媽媽擤了一把鼻涕,對佑平說:“能早點就早點吧。”   掛了電話,外麵的冷風已經差不多把佑平凍清醒了,但他仍然在酒館門口不知所措。推開門回到酒館裡,佑平又悶聲灌了一杯酒。   佑平回到家以後,爺爺已經又經醫院輾轉了一圈,被帶回家躺在床上了。   爺爺的床前,奶奶坐在床邊,拉著爺爺的手看著佑平。   “老頭子,你大孫又來看你了。老頭子。”   在奶奶一聲聲呼喚中,爺爺微微睜開眼皮,看看床邊站著的佑平。嘴唇微微張了張,像是要說些什麼,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卻又閉上了眼睛。他躺在床上,呼吸漸漸地變的微弱。床邊,家人們守候著。   佑平站在床邊,眼神茫然。他認為死亡應該是很悲傷的,然而他從身邊的家人身上感受不到有多少悲傷。   夜晚,爺爺安離開了人世。   農村的習俗,需要爸爸和姑姑守靈三天,然後才下葬。農村的夜晚格外寧靜,偶爾可以聽見傳來兩聲狗吠。家人們在靈堂一角生了一個火爐,圍坐在爐邊,一邊打牌一邊守靈。   葬禮在第三天的清晨舉行,當棺木緩緩下降到土坑後,每個人都抓起一把土,撒到土坑的棺木上。從土而來,又歸於土中。   這是佑平第二次這麼近距離的麵對死亡,第一次是8年前自己的弟弟夭折。那時候,一家子痛不欲生,即使是到現在,家人對於那場意外還耿耿於懷。然而現在麵對爺爺的離開,所有人卻又十分地坦然。前兩天佑平還有些疑惑,為什麼以前麵對弟弟去世和現在麵對爺爺去世時候,反應大相徑庭。而現在,他似乎理解了一點。   佑平看著眼前慢慢堆起來的墳,心裡想著那個夭折的弟弟,控製不住哭了出來。他還沒有來得及體驗完整的生命啊,佑平更堅定了自己要好好治病的想法。   佑平爸爸看到佑平這時候哭的不能自己,到他麵前拉著他的胳膊。“沒啥哭的,人都要經歷這一程,但至少活著的人還有其他的牽掛。”說完又看看佑平。“給你爺爺幾個磕頭,送送。”   葬禮結束後兩天,佑平的姑姑和姑父因為孩子一個人在沙崗,兩個人也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