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三十，孟鯉早早起床，想了又想，還是穿上了那件九娘補好的長衫，過年了，總應該在沒人知道的地方恣意一回，就當是對自己這一年的獎勵。 　　袖口的撕裂處不僅小心地補好，還順勢繡了竹子，又在衣襟領口處各繡了幾條竹葉。妙手所成，清新脫俗，襯得他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孟鯉推開門，見一大幫子人正在庭前忙活著，九娘也正踩著梯子掛燈籠。看見他穿上了這件衣服，很是開心。孟鯉本身並不十分俊郎，隻是如今刻意打扮之下，也倒顯得書生氣十足，別有一番氣質。 　　九娘看著他，一時沒注意，踩空了梯子。張嬸正從遠處過來，見了這一幕，急得大喊：“夫人……” 　　好在梯子不高，九娘隻是落到了地上，並無大礙。 　　張嬸跑過來攙起她，急急忙忙地說道：“哎呦，我的夫人吶，怎可如此啊，如果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向老爺交代啊。” 　　眾人麵麵相覷，倒也猜出個八九分。 　　“以後可不能這樣了，要是孩子保不住，我也沒臉活著了。” 　　張嬸借機故意在此說出，目的不言而喻，偷偷看向孟鯉，目的果然達到了。 　　其他人一下沸騰了，把九娘圍在中間，都忙著向她道喜。孟鯉攥緊了衣角，努力了半天，最終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恭喜”，便落荒而逃，連個理由都沒說。 　　九娘望著他的背影，不明所以，張嬸見狀又扶著她的胳膊說道：“你們都聽好了，夫人有孕，是咱們府中的頭等大事，所有的事情都要以夫人為主，明白嗎？” 　　九娘笑了，“哪有那麼嚴重，自從您當了管家，對待大家好像都嚴格了許多。” 　　下麵的幾人都連忙否認，直說沒有，張嬸待他們也不錯。張嬸知道她開玩笑，又接著說道：“這些皮猴子，不看著點還不捅破天去。再說，他們吃的飯不還是我做的。” 　　說完，張嬸忽然想起什麼，暗地裡掐了一把九娘的胳膊，又使了個眼色，九娘心領神會，馬上按照她的教導開始裝著乾嘔，張嬸甚是滿意。 　　孟鯉聽著這邊的聲音，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甚至到了最後，直接跑回了房間。 　　心痛。 　　雖然從未奢望什麼，但知道了結果，卻依然難以接受。他不是心胸狹窄的人，唯有此事他看不開，也無法勸慰自己。 　　想伸手脫下這件衣服，手卻停在腰帶上，終究還是舍不得。 　　還能怎麼樣呢，從他見了她開始，他便已經萬劫不復。 　　草草收拾了東西，還是出了門。其實他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入府時，不過是一個乞丐，貴重物品一樣沒有，他也沒拿什麼，隻收拾了幾件貼身的衣服，帶了幾本書，猶豫著還是拿了二兩銀子，剩下的錢和契約都放在了桌子上。 　　二兩銀子省著用，足夠用到考試結束了，其他的，他也沒臉再拿。從前自己雖然一文不名，但是從未欠過別人什麼，自己把讀書人的氣節看得比什麼都重，唯有子恒不同，他願意接受，其實也是因為他同樣拿他當親人。隻是自己心思齷齪，不該再留在府上了。此生，唯愧對子恒耳。 　　孟鯉費盡力氣，才終於找到一家還開門的客店，除了自己，再無其他客人。時已接近中午，孟鯉早已是饑腸轆轆，可是看著掌櫃一家吃團圓飯，他也不想打擾，隻得回了房間。 　　過了半晌，實在餓的受不了了，便想出門去隨便轉轉，看看還有什麼吃的可買。剛打開門，就看見李蛟挎著食盒走了過來。 　　孟鯉很是感動，卻更覺羞愧難當。 　　“季懷，來吃飯。” 　　看著李蛟若無其事地擺放碗筷，孟鯉有些不知所措。 　　“前兩天買的桂花釀，張嬸已經溫過了，一會兒喝了暖暖身子。” 　　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就像隻是來和他一起吃頓飯。 　　孟鯉心中五味陳雜，“子恒……” 　　李蛟打斷了他：“什麼都別說，先吃飯。” 　　不等李蛟把水兌上，孟鯉一把搶過酒壇，猛灌了幾口，濃烈的酒味嗆得他好一陣咳嗽。 　　“子恒，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李蛟剛拿出最後一碟菜，聽他這麼一說，也很不自然，手上的動作都停了。他當然知道他要說什麼，隻是他並不太善言辭，如果孟鯉真說了，他也不知道這事要怎麼解釋才好。找書苑ｗww.ｚhaosｈuyuan.com 　　想了半天，也隻說出一句：“先吃飯吧，大過年的，別想那麼多。” 　　孟鯉卻“撲通”一聲跪下，“子恒，我實在對不起你……” 　　李蛟非常意外，不想他竟如此自責。他非常強硬地將孟鯉拉起來摁到凳子上，說道：“其實我都知道。” 　　孟鯉又羞愧又驚訝，見他神色，李蛟又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季懷，我與九娘的親事我們都做不得主，而且我二人一直隻有兄妹情意，九娘確是好女子，若你有了旁的心思，也是正常。” 　　孟鯉恨不得把臉都埋進碗裡，頭越來越低了，也不敢問他是怎麼知道的，自己明明遮掩得很好。 　　李蛟想再往下說，卻發現有喜的事實在是無法解釋，隻好開口說道：“我已答應她，若有機會，就放她離去。若你真心，也可以等等。” 　　孟鯉忽然就燃起了希望，“真的？” 　　“隻是可能以後你就不能在京城了。她畢竟是官家貴女，見過她的人太多。” 　　孟鯉十分感激，將妻妾相讓，這是多大的情分：“隻要能在一起，我寧願不考功名。隻是我太對不起你。” 　　“我倒沒什麼，我與九娘本就沒什麼情分。你們能幸福，我比誰都高興。” 　　孟鯉如釋重負，又說道：“我會等她。若我果真高中，會自請離京為官。這幾個月我就不回府中了，一來專心讀書，二來你正是關鍵時候，不想給你惹麻煩。” 　　李蛟很是欣慰，“那今晚回去和大家一起守歲吧。” 　　孟鯉想了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