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卑有別,女子一般不能稱呼丈夫的小字。但九娘不同,她不懂什麼尊卑,隻當他是自己的玩伴,每日一起摘花爬樹,打鳥摸魚,好不快活。 可是她今日覺得,季懷很不一樣,先是從外麵把她叫進來,表情也很嚴肅。 “季懷,你怎麼了,不開心嗎?” 孟鯉陰沉著臉,端著藥碗走過來:“乖,把藥喝了。” 九娘搖搖腦袋,“可是我沒有生病啊!” “你肚子裡的不是孩子,你生病了。把藥喝了,病就好了。” 九娘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她大聲哭喊道:“我沒生病,爹爹是太醫,他都說我肚子裡是孩子。” 孟鯉雖然不忍,卻還硬是緊緊箍住她的身體,可她還是掙紮得厲害。孟鯉端穩了藥碗,高聲呼喊李全。 所有人都在門外等著,李全聽見喊聲忙沖進屋內。 九娘雖然懵懂,卻還是反應了過來。“你要害我的孩子……” 耳聽得九娘斷斷續續的抽泣,孟鯉仍然狠下心將藥灌了下去。灌得太急,九娘大聲嗆咳了好一陣。 李蛟早就稱事忙躲了出去,可是仍舊不放心,悄悄躲在亭子房簷後麵聽著。 九娘還是止不住地哭,一邊哭一邊重復著那兩句,我沒生病,你要害我的孩子。漸漸哭聲越來越低,沒多時就停了。 李蛟一刻比一刻後悔,此事不應該答應讓孟鯉親自來做。原本怕九娘記恨,自己要去喂藥,不想孟鯉卻執意想自己去。李蛟雖不理解,但卻也默許了。 九娘暈過去了。此刻孟鯉忽覺痛徹百駭,較之知曉九娘失了心智時尤甚。他好像,剛剛明白自己失去了的,意味著什麼。 可是一切都晚了,九娘哭了一會兒,便開始大叫腹痛,沒過一陣就暈了。孟鯉急忙開始喊人,一幫人手忙腳亂地擠近了屋裡。 直到鮮紅的血液染紅了九娘的衣服,孟鯉開始怕了,極度的害怕。他甚至有些後悔,如果不這樣做,最起碼自己還能有些希望。若九娘真的死了,那自己的生活還有什麼光亮可言? “快去請魏大人!” 李蛟緊緊握住他的胳膊:“已經叫人去請了。” 孟鯉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子恒,九娘會離開我嗎?” 李蛟握住孟鯉的雙手更用力了,孟鯉甚至能感覺到微微的疼痛。 “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一群人手忙腳亂地把九娘抬上床,張嬸更是聯合小翠將他二人趕了出來。孟鯉起初並不依,卻還是被李蛟叫走了:“先出去吧,關心則亂,留在這裡反倒添麻煩。” 孟鯉蹲坐在門口的石階,看著下人們一盆盆地熱水端進去,又一盆盆的汙水端出來。孟鯉實在憂心,一直問魏大人來了沒有。 又過了兩刻,張嬸出來喜滋滋地說:“沒事了,血止住了。孩子也……夫人現在已然無礙了。” 孟鯉一聽,緊接著跌坐在地上,不知道心中是悲是喜。 又過了好長時間,魏大人才匆匆趕來,連官服都沒來得及換下,一邊走一邊擦汗。 也沒顧得上行禮,魏大人徑直進了房間,孟鯉二人也跟了進來。見九娘膚白如紙,仍沒轉醒,魏大人不禁長嘆了一聲。 “九娘一生不過二十載,卻是受盡了苦楚。” 魏大人話中並無責怪之意,孟鯉卻還是麵色一沉,心中實在自責。若他能克製住自己的沖動,也許九娘就不會遭遇這些苦楚,最起碼也能多活些時日。 魏大人也不多話,伸手搭了脈,隻是點了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二人了然,也放心了下來。本想留他用午飯,魏大人卻一再推辭,二人隻好作罷。 過了晌午,眾人擠在一起,等著九娘醒來。 不多時,九娘便醒了過來。甫一醒來,便伸手摸上肚子,隨即大哭:“你出去……”手卻是指著孟鯉。 一群人推著孟鯉出了門,九娘仍舊痛哭不止。 “大……大哥,他喂我……喝藥……” 她雖心智小些,對於此事卻像本能一般,十分在意。李蛟嘆了口氣,安慰道:“這孩子會害了你,所以季懷也是為你好。” “可是大哥……我就快要……當……當娘了。” 李蛟攬過她的肩頭,輕拍著說道:“無妨,以後你和季懷還會再有孩子的……” 九娘用帕子拭乾了眼淚,起身問道:“是真的嗎?” 李蛟摸摸她的頭發,輕聲說道:“真的。” 門外的孟鯉緊緊攥住了拳頭,指甲都嵌近了肉裡。 後悔。他寧願結果來時跟她們母子同去,也好過此時心如刀絞,悲憤難忍。他不知道該生誰的氣,最後卻還是隻能怪自己。 無能,貧窮,隻能靠別人的憐憫方可度日。若說以前他還憑著那點才學有些出人頭地的自信,那麼如今的自己還有什麼呢?九娘油盡燈枯的那日,是不是就到了自己真正絕望的時候? 心中有什麼微小的東西被不斷放大,越來越大,直到布滿了他的整個腦海。那是一根長長的、細細的、幾不可見的黑線。 而這一條微不足道的黑線,卻仿佛捆住了孟鯉的整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