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深和司馬光,因為各種的惡心,回到家中心裡都不舒服。 但呂夷簡很舒服。 這頓朝食吃的,還意外的挺有收獲。 呂夷簡還真的不是第一次出現在那個餛飩攤上,嚴格來說,他是發現那個餛飩攤最早的人......除了外放那幾年,呂夷簡基本每次朝食都在那兒吃。 一來,那家餛飩攤主做的餛飩確實美味,二來......就單純是順路而已。 呂夷簡這個人,不好用簡單的忠奸來評價,他是一個很復雜的人,但同樣,他也是一個合格的宰執。 至少,在勤政這件事情上,呂夷簡挑不出任何毛病......中書省宰執裡,每次都是老呂到的最早,走的最晚。 有時候來早了,或者回家太晚了,來不及吃飯,老呂就順道的在路邊隨便吃點,而那個餛飩攤,就是老呂無意中發現的。 前後加起來,吃了有四五年的時間了,但沒有一次,有今天的收獲那麼大。 不為別的,就因為跟顧深的一番交談。 司馬光今天的表現,並沒有讓老呂有另眼看待的意思,畢竟司馬光這樣的年輕人,老呂見多了,稍微有所不同的地方,大概是司馬光還年輕,同時有個叫司馬池的好爹。 以後官場打交道,也許用的上。 但跟顧深的一番暢談,卻讓老呂意猶未盡。 沒別的,因為顧深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跟老呂不謀而合。 關於坊市製度的問題,其實不僅僅是民間不滿已久,大宋朝廷對這個事情,其實也一直是反反復復,沒有定性。 坊市製度,其實從大唐中後期開始,就已經出現了逐漸崩壞的情況,但這年月,一個製度的崩壞,並不是一個詔令那麼簡單的事情。 經歷了五代十國的戰亂後,大宋初立時,還是堅持坊市製度的。 但沒過多久,太祖就察覺到今時不同往日,汴梁也不適合套用坊市製度,但趙大不敢輕易廢,所以他小動手腳,縮短了宵禁時間。 到了太宗時期,坊市製度一度被重新撿了起來,到了真宗朝朝時,真宗對侵占街道問題進行過大力整治,重申坊市製度。 但是吧,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種事兒,在大宋實在是太常見了......就在汴梁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大宋的百姓和官府進行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鬥智鬥勇”。 那個餛飩攤所在的“早市”,就是這種鬥智鬥勇的結果......百姓不買賬啊,該偷偷開店還繼續偷偷開店。 這個問題,到了如今的官家手裡,其實已經是一個不能忽視的問題了,朝中對此,也是多有議論。 而呂夷簡吧,這次很難得的,是站在打破坊市製度這一邊的。 確實很不可思議,執政一向保守的呂夷簡,居然會支持打破坊市製度......但呂夷簡也有自己的考量。 早年間在地方執政的呂夷簡,那也曾經是意氣風發,治理地方敢於大膽創新,革除舊弊的人。 但是吧,隨著兩次進入中樞宰執,呂夷簡的執政風格,開始變得日趨保守了起來。 一方麵,確實是因為年紀大的,見得多了,少了年輕時候的魄力,追求一個穩定。 另一方麵,責任大小不一樣了,作為宰執跟當地方官不同,地方官做不好是害一地,宰執做不好,可就是禍害全國。 多年的宦海生涯讓呂夷簡明白了一個道理——要做一件事,難;而要做成一件事,難上加難。 有些時候,一動不如一靜,不折騰就沒那麼多事兒,確實是如今的呂夷簡在考慮問題的時候,常用的一個思路。 但是吧,在坊市製度的問題上,呂夷簡卻是站在了支持打破坊市製度的立場上的。 具體原因是什麼,呂夷簡可以說出很多,但都不夠明確,隻是覺得這是自己作為宰執應該去做的事情。 一直到跟顧深交談過後,呂夷簡才從顧深的“自下而上”理論裡,得到了答案。 因為這個事情,本就起自民間,百姓不滿坊市製度久矣。 就像顧深說的那樣,自下而上的改變,往往才是真正的大勢所趨。 這不是當朝宰執窩在書房裡,一拍腦袋想出來的國政能比擬的。 再加上這些年,朝廷雖然詔令坊市分離,但市集的市稅收入是一年比一年低,別說官家,朝中也有不少大臣對此很不滿。 明明汴梁一天比一天繁華,但市稅卻一天比一天低......誰能受得了?! 就算是單純的出於國家財政增收的目的,呂夷簡都必須支持打破坊市製度。 但是吧,坊市製度流傳了數百年的時間,從南北朝時期一直流傳到隋唐,早已經根深蒂固,成為了很多人的習慣。 再加上坊市製度確實更容易管理百姓,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人力物力就能把百姓拘束在坊市之內,大大降低了管理成本,所以要打破它,阻力也確實不小。 別人不說,另一位當朝宰執,集賢殿大學士王曾,就反對打破坊市製度。 而說起這個王曾吧......呂夷簡想起來就頭大。 早年間,王曾非常欣賞呂夷簡,數次向朝廷推薦重用呂夷簡。 但是吧,這次呂夷簡再度拜相後,位次在王曾之上......這就讓兩個人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了。 呂夷簡自問,他對王曾一直是以禮相待的,但王曾這些年卻對自己越來越疏遠了,甚至私下還有埋怨,說自己做事獨斷專行......要命,有些事情當宰執的不扛鍋,等到群臣你一嘴我一嘴的吵出結果來,什麼事兒都黃了。 因此,呂夷簡很不理解王曾為什麼要針對自己,就像這次打破坊市製度的事情,呂夷簡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但王曾總是會找各種借口來反駁自己。 而這次,跟顧深在餛飩攤上的一頓交談後,受到顧深的“自下而上”的改革理論影響,呂夷簡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此事事關民生,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推進下去。 這,才是呂夷簡今天最大的收獲,顧深的“自下而上”改革理論,讓呂夷簡認識到,自己現在在做的事情不僅是對的,而是非常有必要的。 至於後麵呂夷簡問顧深的那幾個問題,其實不重要,那不過是呂夷簡動了愛才之心,故意提問考驗顧深的實務應變能力而已。 堂堂宰執,還能被這點小問題難住不成?! 因此,回到家中後的呂夷簡,一邊在書房寫疏奏,準備再次上奏官家,請求打破坊市製度,允許百姓在坊間開店,另一邊,交代自己的管家,去打聽一下蘇州學子顧深的具體情況。 這種人才,不管將來發展如何,提前施恩結交,總是好的。 時間過得很快,大概到了晚上吧,呂夷簡的三子呂公著,就來求見父親了。 呂夷簡對於兒子的到來,還是很意外的。 呂公著少有才名,這是呂夷簡一直以來很自豪的一件事......呂家在大宋可以說是世代公卿,要擱大唐那會兒,呂家就是妥妥的大世家。 可惜,如今的世道,已經沒有了世家生存的土壤,呂家人,也得靠自己的本事去博取前程。 但不管怎麼說,呂公著確實才能出眾,在呂夷簡看來,未來呂家如果還能再出一個宰執的話,那必定是呂公著。 唯一比較可惜的是......呂公著現在還年輕,為人太過方正,跟呂夷簡的性子真的不太像,也導致呂公著對呂夷簡的一些執政做法,頗有微詞。 父子倆理念不合來著。 而這次,呂公著主動來找呂夷簡,確實是為了一件事情。 顧深的事情。 呂夷簡讓管家去打聽顧深的情況,管家辦事效率賊高,不到半天就打聽到了顧深的基本情況,回來報告了......但可惜,剛進家門,就被呂公著給逮住了。 一問之下,管家告知了顧深的事情,呂公著大概聽了一下,琢磨了一會兒,決定自己來見父親。 呂公著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為什麼要打聽這個叫顧深的學子,但他一聽說顧深跟範仲淹有舊,呂公著覺得,自己必須對這個叫顧深的學子維護一二。 呂家人誰不知道,呂夷簡跟範仲淹之間,不對付。 而以呂公著對自己父親的了解,自己父親莫名其妙的打聽一個跟範仲淹有舊的學子,要麼是要借著這個學子對範仲淹下黑手,要麼就是要對這個學子本人下黑手惡心範仲淹。 這不是君子所為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所以,呂公著決定,自己親自去跟父親訴說這個顧深的情況,同時,如果有可能,呂公著還會委婉的勸諫一下自己的父親......背後下黑手這種事情,太不道德了。 “......學子寒窗苦讀本就不易,隻為一招中榜,報效朝廷。況且,此人雖與範公有舊,卻從未依仗範公之勢,入京以來,安心讀書,並不不法之處......孩兒不知,父親何故打聽此人?!” 呂公著這話說的吧,就很小心翼翼......沒辦法,再理念不合,那也是親爹。 可呂夷簡依然氣的夠嗆......合著老子在你的心裡,就是這樣的混蛋玩意兒麼?! 範仲淹是有點惡心人,也跟自己政見不合,但對付範仲淹,我呂夷簡需要借他人背後下黑手麼?! 你這是在侮辱你老子人品呢,還是在看不起範仲淹的政治智慧?! 呂夷簡黑著一張臉,把呂公著給打發了出去,然後坐在椅子上自己生悶氣。 然後吧......呂夷簡似乎想通了什麼,又開始奮筆疾書。 等到寫的差不多了,呂夷簡琢磨了一下,看看外麵的天色,做出了決定。 嗯,天色還早,這會兒去宮中求見官家,應該還來得及。 一方麵呢,老呂在對待國政上,一向是嚴肅認真,趕早不趕巧的。 另一方麵嘛......有些事兒,就得提前做,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不然啊,這大宋朝,很多事情,想做,都未必能做得了了。 所以......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