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覺得這些不公平應該有相應的懲罰，但很可惜，這並不是單個人能做到的事情。” 　　說到這，唐笙大嘆一聲，好像真的憤世嫉俗一般，然後懇切地勸說： 　　“付老師，你已經要快把他從學校裡趕出去，你已經做到了你能做到一切！其他那些是社會的問題，它不該由你一個人去承擔！別管錢一無了，放他滾回去吧，沒有人應該為了人類的共同罪責，而把自己的人生賠進去！” 　　付丞臉上的笑意慢慢散去，他眉頭微皺著，眼睛底下竟真的閃爍出點點為理想獻身的輝光。 　　這一刻，唐笙終於確信，自己方向抓對了。 　　人在世上活著，全部遵從一個基本原理，就是永遠無法坦蕩直視自己的罪行。 　　所以每一個犯錯的人都總能為自己找出理由，要麼自己童年經歷了怎樣的創傷，要麼自己實在走投無路了出於無奈，要麼自己是在追求怎樣一個其他人都無法理解的偉大事業，等等等等。 　　在人類的理解中，不論做了怎樣的事情，自己永遠正當合理。 　　所以付丞會如何正當化自己的行為呢？ 　　那句“我在保護我的學生”，就是赤裸出來的答案—— 　　正義。 　　付丞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義的，不論是保護學生，還是捍衛規則，乃至於對抗不公，這些都是圍繞正義而耍的把戲。 　　付丞騙自己的核心信念就在於，他相信自己是正義的。 　　這兩個字就是付丞給自己所有行為的美化濾鏡，隻要順著這兩個字剖下去，就一定能夠觸及到付丞自我認同的那個點！ 　　隻是現在還缺最後一點點煽動，就如同電影演到危機隻差主角一個念頭馬上就到高潮一樣，她還需要把付丞往自我感動的製高點最後推一把。 　　她得趕緊想點什麼出來，不然付丞順著這思路，直接快進到自我犧牲以成大義，然後真把錢一無給大義掉，那就來不及了！ 　　能說點什麼？這裡該說點什麼？ 　　鋼琴曲彈得越來越急，越來越猛烈，人的骨頭都快震動著與之共鳴。 　　驀地，她抓住了那個點子。 　　那個一定能讓這位正義夥伴為自己感動落淚的點子！ 　　“有一句話我覺得說得很對，”唐笙把聲音壓得又輕、又低，她說，“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敝於風雪之中。” 　　一聲嘆息恍然從付丞口中溜出來，他臉上那種被逼到墻角的憤懣鬥爭感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悲哀，無窮無盡的悲哀。 　　這還真被唐笙說動了？ 　　錢一無僵著脖子，偷偷將腦袋偏過去，眼神裡投遞出滿滿的傾佩。 　　正巧此時後頭兩人也是滿目震撼，不能自已。 　　雙方眼神乍一碰撞，便開始了瘋狂的無聲交流。 　　平時完全沒看出來，唐笙竟是如此一個精通洗腦的人性講師？ 　　臥槽，這到底什麼高端的思維按摩？什麼極致的情緒SPA？ 　　這一套極致小連招，別說其他人，哪怕錢一無作為預備役的被害對象，都差點反過來覺得付丞英雄遲暮、而他罪有應得。 　　錢一無已經做好準備，就等著付丞把他拉起來，然後像甩掉垃圾一樣把他甩開，他麻溜地自己滾，之後大家走著瞧。 　　可他沒等來這一刻，反而等到了一句： 　　“你過來。” 　　嗯？ 　　三個默默交流震撼感的小夥伴，眼神一下全鎖到了付丞身上。 　　付丞是在喊誰？喊唐笙？這發展不太對吧？ 　　“你過啦。”付丞再度重復。 　　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分明地透露出脆弱和傷感，看起來沒有絲毫攻擊性。 　　可這能信嗎？ 　　他們一開始也沒任何人看出來過，付丞會是這麼一個莫名其妙動殺心的瘋子！ 　　唐笙不會真憨呼呼走過去吧？ 　　趙淼淼悄悄伸手，拉住唐笙衣角，想把她拉回去。 　　但唐笙卻沒有理會身後人，反而當真開始向上邁步。 　　她這裡不能退的，絕不能退。 　　情緒已經煽到了這個份上，她現在應當高度認可付丞的所作所為，應當視付老師為孤膽英雄，不然她說的那一切都將不攻自破、功虧一簣。 　　她隻能往上走。 　　“喂！嘿！你過來乾什麼？你瘋了？”看著唐笙往上頭走，錢一無再安靜不下去。 　　剛才她不是還特機靈的嗎？現在怎麼又傻得跟個憨批一樣？ 　　“我讓你別過來了！喂！你們倒是拉一下！就隻看著嗎？” 　　後頭倆人也想拉，但這時候唐笙已經走出去好幾步，就他們這倆加起來湊不出一個膽子的家夥，誰敢沖上去拽她？ 　　“你別過來了！你們趕緊滾蛋行不行？在這礙什麼眼？” 　　但這時候，錢一無這些挑釁言論已經起不到什麼作用，找書苑 www.zhａｏshuyuａn.com 唐笙仍舊在往上頭走。 　　事情到這一步，已經沒有任何回頭的機會。這時候要是讓付丞看出來她在害怕，事情隻會更加災難化。 　　“聽不懂人話嗎？我讓你走！”錢一無掙紮起來，“這就是個瘋子！你還沒看出來？” 　　唐笙腳步慢了些，但還在往上走，離付丞隻差幾個臺階的距離。 　　“唐笙！你傻逼了？他媽清醒一點！” 　　此時付丞也往下靠了一階，鉗著他脖子的手鬆了點，錢一無想勾著欄桿起身，但馬上付丞又將他按了回去。 　　“我操了……都他媽地有病！” 　　錢一無用力地掰著身前那隻手，右腿抬起，往付丞肩頭踹了一腳，試圖叫他鬆手了，直接讓自己掉下去。 　　不過就是一層樓梯的距離，落地隻要不摔到腦袋，大不了就是骨折了去醫院躺一陣子。 　　但可惜這腳並沒能讓付丞鬆手，反而是踹散了他難得維係的那一點點理智。 　　他可是唯一一個站出來保護弱小的英雄，而英雄永遠不該被這樣對待！ 　　付丞一直收在口袋的那隻手此刻終於抽了出來，隨之現身的還有一隻玻璃瓶子，上頭明確標著H2SO4。 　　“付老師……付老師！”唐笙拔腿往上沖，試圖將付丞攔下來。 　　可付丞已經注意不到任何其他東西，瓶子被他捏在手中，高高舉起，作勢要往下砸。 　　他現在眼裡的人已經不是錢一無，而是一個掛著硫酸、捂著臉，在皮肉焦糊味道裡尖叫中，為自己懺悔贖罪的犯人。 　　他再度感到那陣興奮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