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覺得寬闊的院子因為站了四五十人變得狹小起來,為首的是大尉,他手中舉著聖旨,見賀之出門,立刻朗聲喊道:“舒賀之,接旨。” 一聽此稱呼,賀之心中一顫,忙掩飾了,沖未出門的蓁蓁悄悄使了個眼色,並關上了門。 大尉離屋子有些遠,剛剛喊得起勁兒,這會兒宣聖旨了倒沒了力氣,在房中一點都聽不到說了些什麼,隻能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到賀之跪地接旨,起身的那一刻便有全副武裝官兵裝扮的人圍住了他。賀之不知對大尉說了些什麼,片刻之後,隻見許久不見的福金小跑上前,對大尉一陣耳語,再之後,賀之昂首走了回來,在喝斥過身後跟隨之人後,推門進了屋,又將門關上了。 蓁蓁看著賀之進門,問:“出什麼事了?” 賀之沒有回答,隻是瞧著蓁蓁,眼睛一眨不眨的。他走向她,走得極慢,像是走過他們初識、錯過又重逢的那四年,又像是要走過餘下無法相守的每一個四季。他臉上的不安和悲痛全都不見了,看向蓁蓁的眼睛是明亮的,就像年少隨父初入軍營看到驍勇之師時那般。 蓁蓁是極有耐心的,平靜地等著賀之的回答,等他走到自己眼前。而後,聽他說:“蓁蓁,我要去京城了,桓之闖了禍,皇上懷疑我們兄弟串通要拿我回京問話。對你不住,本想著過幾天教你騎馬的,現在看來,是搞砸了。” 蓁蓁手按在了莫名狂跳的心上:“是問話,不是降罪對嗎?” 其實,這在賀之心裡已無區別。桓之未經告知私自逃離,幾日後竟在祁國被發現。皇上震怒,立刻發了密令,若不是怕影響軍中士氣,若不是因京城離此地路途遙遠,恐怕賀之連春節都過不好。他一直憂心的事如今應驗了,沒有想象中的沮喪和不忿,相反,竟有些平靜。隻是他還有太多牽掛,京中的老母,府中的妻兒,還有死心塌地跟著他的那些忠勇將士。他應該早做打算的,如今竟因他一人拖累了他們。 還有,他的蓁蓁。 賀之多想與蓁蓁好好吃杯酒,再多幾次促膝長談,他們一直有說不完的話,從兵器到陣型,從治軍到戰場,從一個小小的步搖到鸞靈坊名師數月打磨一件的發簪,如今瞧著卻無機會再聊了。他慶幸早早打消了要與她相守的想法,至少,她不會因為他而受牽連。 賀之不想蓁蓁擔心,順著她的意思道:“對,是問話。” 敲門聲響起,院中一陣騷動又平息了下來。 蓁蓁想起了什麼,轉身到矮幾前拿出了一個錦盒,遞給了賀之。 賀之狐疑地接過,問道:“給我的?” “對,新年禮物,知道你今日要來,這幾日總算趕完了。打開看看。” 賀之輕手輕腳地打開,發現裡麵有個疊得方方正正的絲帛,上麵似乎寫著字。他展開一看,才知道是蓁蓁謄寫的《孫子兵法》。前幾日偶爾聊起的時候賀之曾蓁蓁提過此書,說兒時讀過,自從進了軍營便沒了時間再看,如今很是想靜下心來再看一次。蓁蓁記在了心裡,趁著閑暇時將此書全都撰抄在了絲帛上,有些地方還有他口述的典故和注釋,她竟也一一地寫了下來。字體娟秀有力,工工整整,看得出來下了不少功夫。賀之撫摸著絲帛,手指竟有些微微顫抖。 “原來,你和成驊要絲帛是為了寫這個。” 蓁蓁道:“你可喜歡?” 賀之看著蓁蓁,道:“喜歡。” 門被猛地推開,蓁蓁立刻轉身背對著門。賀之擋在蓁蓁身前,厲聲嗬斥:“放肆!” 大尉冷笑道:“還請將軍莫要為難在下,大夥兒還要著急趕路。” 賀之氣憤不已,怒道:“周邡!” 蓁蓁的身影頓了一頓,徐徐轉身,問賀之:“你說,他叫什麼?” 周邡一聽這話,將頭轉向了門外,急速說道:“將軍,請吧!” 賀之其實看出蓁蓁和周邡的異樣,隻是已無機會再去詢問便被兩個官兵給拉走了。不一會兒,院子裡的人便撤去了大半,剩下的十幾人竟全是跟著福金來的。 福金以往最多帶三個隨從,這是頭一次。蓁蓁意識到了什麼,喊過香桔。 香桔正在抹淚,不知道是嚇的還是為賀之不平,見蓁蓁依舊無動於衷,明知她一直如此,還是著急起來:“姑娘難道就不著急嗎?將軍被帶走了!” “不許哭!”蓁蓁極少疾言厲色,無論是做出來的,還是真實反應,倒是瞬間將香桔唬住了。一旁的紅葉也被唬了一跳,不敢上前。 蓁蓁對香桔吩咐道:“你和舒府裡的人熟悉,即刻前去,一來報個信,二來瞧一下那裡的動靜。那個周邡不是個好相與的,搞不好會趁火打劫。倘若今日無事便買通一人時刻盯著,倘若今日有事,那邊點燃信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說著,她從一個箱籠中取出兩錠銀子和兩個鳴鏑,叮囑道,“一次放兩個,這樣更容易區分,聽明白了嗎?” 香桔慌亂地點點頭,指著門口問道:“可是,福金來了……” 蓁蓁握著香桔的肩膀,眼神越發清冷起來,叮囑道:“我會穩住他,你不要多管多問,現在隻想這一件事,懂嗎?” 香桔呆呆地看著蓁蓁的眼睛,不自覺道:“懂,懂,懂了。” “那便趕緊去!” 香桔立刻跑了出去。蓁蓁這才轉向紅葉:“請福金進來。” 片刻之後,福金走了進來,開門見山道:“王爺讓我來請姑娘。” 蓁蓁淡淡地問:“何時走?” 福金道:“今日。” 蓁蓁眉毛一挑:“福金倒是越發霸道了,連收拾行李的時間都不給?” 福金趕忙行了一禮:“姑娘恕罪,實在著急趕路。” 蓁蓁原本就不怎麼笑,臉一冷瞧著更是嚴肅之極,霸道地說:“我不為難你,明日。” 福金想要再勸,一瞧蓁蓁的眼神不知怎得突然想起了死在她清月閣房中的那人,隨即改了口:“是小人過於心急,總得給姑娘留些收拾行李的時間,明日一早,小人過來接姑娘。” “把你的人給我留下。”蓁蓁看著門外,對福金說:“舒將軍這一走,估計暗中保護我的人便沒了,如果你不想我出事,便聽我的。” 這也是福金想到的,隻不過,他留人的目的是為了防止蓁蓁逃跑,其次才是保護。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順水推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