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總有一些荒唐的事情。 比如周瀅穿越了,胎穿到一戶生活清苦籍籍無名的普通人家裡。 時間又恰好是千良王朝歷史上最為動蕩的十五年。 她是個漢語言係卻喜歡一本正經地研究歷史的女大學生,當然其中三分之一都是聽上去就令人瞠目結舌的野史。 例如,千良王朝第四代皇帝孟苓,相關書籍?千良書·清徽年紀?中就有寫道:“貞儀二十三年秋末,良文帝第三子元祈於夢中大驚,待神醒識清,見侍奉奴婢皆跪地伏首。問其故,文帝駕崩,國之上下皆惶恐悲痛。” 周瀅永遠也不會忘記第一次看到這段八卦時的反應,她簡直是爆笑如雷了。 孟苓字元祈,良文帝第三子,在位時受封為禦王,封地毗鄰皇地,若是支匹快馬趕來京城一個多時辰足矣。 這位禦王在好夢中驚醒過來,聽到父親去世的消息隻是無言地坐著懵了好一陣才緩過神,書中評論說:“無為庸才,難委以大任。” 再後來就是,他反應過來時竟發現自己隻單單身著一件貼身寢衣在趕往京城的馬車上,甚至已經過了首道城門,就這樣呼呼睡到京城,又一路暢通無阻地受了先帝遺詔,成了千良新皇。 甚至沒人反對他,沒有人反對一個毫無建樹,終日閑散的親王登基。 周瀅一直稱他為“撿漏皇帝”。 確實是當之無愧。 令人費解的是,這位“撿漏皇帝”在位時間隻有七年,而記錄他平生事跡的正史書籍少之又少。 如今僅存一本也隻有薄薄的十頁之數。著墨記載的都是些內廷生活的日常起居,並無太大史學價值。 經歷史學家研究得出結論,應該有相當一部分在後來的“陳安兵變”中被燒毀或者是遺失了。 相對於寥寥幾筆的正史記錄,周瀅倒是翻到過不少添油加醋的野史,與其說野史,不如說是古代人閑來編撰的有關於孟苓的小說,其中關於死了都要愛類型的全篇就有八本之數,餘下的短篇愛情故事更不用說。 這些東西對於現在的歷史研究來說真的有過於玄幻了。 原來同人文這東西歷朝歷代都有,寫孟苓的就有以下幾大類:虐到死去活來的be,一生一世一雙人過上隱居生活的he,還有與所愛之人飛升成仙的佳話唱本。 不過最讓人為之炸裂的是孟苓不屑於世間狹隘的權力,決心抹除身前所有的一切,甚至突破到人世間之外進行大一統,用現在的思維來理解就是星球大戰了。 能寫出這本書的人格局也是相當大了。 …… 孟苓本身就是個巨大的謎團,願意研究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除了那些天方夜譚的杜撰笑談,對於這個人周瀅也沒什麼了解了,確實也沒有地方能讓人去了解了。 但是她想,孟苓恐怕絕對不是“撿漏皇帝”這麼簡單。 周瀅已經來到這裡將近十六個年頭了。 庚子歲末,天晚雪欲來。 京城今年的雪期比往昔晚了半月之久,空蕩蕩的長街裡終日吹著濕冷浸骨的冬風,就連每天在上元門旁邊巷子口叫賣烤餅的年輕小販也早早地撤了攤子回家去了。 天空灰蒙蒙的,寒氣纏繞著霧氣不住地往身上撲。 京城的人都知道今晚有一場久違的大雪。 問今夕是何夕,沒人願意再去耗心勞神地談論這樣害人的苦日子,隻能滿臉苦澀垂眼一笑後裝作滿不在乎。 “貞儀二十一年嘛,三天以後就該是二十二年咯。” 貞儀年間世道荒唐,家國動蕩人盡皆知。都隻盼著至潔的雪洋洋灑灑地落上一場,掩蓋去彌漫在世間的不堪汙穢,開年就是海晏河清。 “快了,這渾濁氣就快要散完了。” 周瀅與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一樣痛恨這樣黑暗的世道,她在千良已經生活十六年之久,從稚語嬰孩到二八少女,早就算是大半個千良人了。 貞儀二十一年,她清楚地記得隻要再過三年,捱到貞儀二十三年多雨的秋天,那就是孟苓真正登上歷史舞臺的日子。 那本薄薄的史書中未出現對於他的作為進行直接評判的隻言片語,但從當時的商業、文化發展的繁榮度,以及一些民間記載文獻中可以看出,孟苓在位短短七年,國家在他手中應該算是比較富庶安定的。 周瀅感到痛恨是因為在千良生育撫養她的母親周林氏,被大惡大貪隻手遮天的地方官員垂涎了美色,強搶過去生生地玷汙了清白,最終不堪受屈三尺白綾吊死在了一棵抽出新芽的榆樹下。 那是貞儀十八年的將開春。 可笑的是,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指責是因為她的容貌長得太過招搖過市。 受害者有罪論一直都令人不齒到頂點。 這天下汙濁僅僅隻是因為一窩池魚在蠻橫胡攪嗎。或者說為民者愚,為官者愚,治國者愚之又愚。 再進一步,是這個封建社會將愚字刻入了骨。 周瀅開始笑自己,怎麼敢用一個現代人的思維來剖析批判這個時代,她是自不量力的小錘小打,而能做的也隻有那一股胸中憤懣鬱結不能出,更像是閨閣女自怨自艾的憤恨而已。 月照三尺雪,清白降人間。 世人以無暇初雪作比,一些偏僻的巷子裡還傳唱起了將要日月換新天的童謠。 皇城腳下都已經按捺不住蠢蠢動,更不用說其餘州縣,皇帝聽聞更是大怒一場,將數十名林籍書院的儒生縊死在了東集口,草草地扣上一個“大逆不道”的罪名,說是殺雞儆猴。 這世人百口最難封,尤其是以言論作刀的偏執讀書人,總有那麼些不怕死的,卯著滿腔的熱忱往塗滿血腥的長刀上撞。隻希望這大雪是清掃骯臟,而不是掩去汙穢。 周瀅為他們不值,所有的雄心壯誌都在悲愴高歌的那一刻如激流迸發,身處刑場之中,梗著脖子昂頭一喊,重刑後隻算得上是死屍一具。 又有誰能夠在十八年後再重來一次了,但也許這就是磨不滅文人氣性。讀聖賢書的為國之社稷而死,周瀅說服了自己,倒也沒有那麼不值得。 大變前總要流血。 經此一鬧,京中怒喊的民怨達到了數十年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