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瀅料得到遲早會有這一天。 聽楊濟口頭上的說辭,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隨即愣了一愣,然後把桌上還冒著絲絲熱氣的蟹黃湯包用筷子夾起一個全部塞進了嘴裡。 “這一千兩銀票你拿著,就當是你這兩年……”這句話沒說完,楊濟似乎不願意再繼續下去,突然側過身子調轉了話頭,“你父親身體也需要錢養著,往後如果實在是不夠,你找人給我傳個信,我再拿給你。” 話說到這份上,周瀅也沒什麼好抱怨的,楊濟做的事確實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楊府裡廚子所烹的蟹黃湯包色香味是最好,連京城裡常常自詡第一絕的酒樓也要被壓上三分。 可惜這飄雪的數九年關裡不是吃蟹的時節,蟹黃也不如秋天裡的淳厚鮮美。更何況等了這麼久,桌上擺的吃食都涼了大半。 “那我什麼時候走?” 那一千兩銀票用精致的圍緞木盒子裝著,還被上了把雕花精巧的小銅鎖。楊濟撩袍在方桌側邊坐下,順手將手中的盒子往周瀅麵前推了過去。 楊濟喉結動了動,駝著身子泄口氣坐了下來,又好似真的思考一番,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你如果不忙,再過上幾天等……” “子衡,你們在說什麼?” 這婉轉的女聲讓周瀅感到很陌生。 須臾,才看清說話人的頭臉。是個大約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言罷便從中廳裡繡山水花鳥的長屏風後緩緩探出頭來,容貌上細看與周瀅真是有七分相似。 若周瀅是月下花,那她就是湖中月。 愁愁罥煙眉,粼粼秋水眸。 就著房門半掩外一地白晃晃的雪景,襯得她好不可憐楚楚。 偏這時屋裡鴉雀無聲,楊濟也不再多說話了。 “這……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呀?” 蕭沁環望著麵容熟悉的周瀅問了一句,轉頭從手腕上那隻翡翠鎏金的臂釧抽出張白絹子掩了口鼻,背過人去費力地咳嗽了兩聲。 楊濟趕忙直了身子從凳子上起來了,虛著力攙了蕭沁環一把,“你染了風寒,這會吹了風晚上咳的又狠了。” “我這從浙江一路顛簸過來也沒少吹著風,你別來和我獻殷勤,這麼多年沒見你了你倒是緊張個什麼勁?隻管坐下來就是,趕著往我身邊上湊,這屋裡又不止我一個人,再說了丫鬟都站了一大堆,哪裡需要你來站?” 妙語連珠。 周瀅在心裡暗暗鼓了掌,楊濟平時在府裡脾氣比天大,自己與他有名無實,也不好說些什麼,隻能聽兩句就當做風吹過便算了,這個人今時今日居然也有吃癟的時候。 隻不過此時尷尬還是有的,楊濟在和蕭沁環說話,周瀅自然是覺得插不上嘴,隻能默默低下頭端起茶壺準備倒水潤潤嗓子。 “姑娘能幫我倒一杯嗎,說了一大通話,喉嚨實在是澀得狠了。” 周瀅乖乖遞過水後又發了呆,楊濟不是告訴她蕭沁環死了嗎,怎麼又是千裡迢迢從浙江過來的。 雖說這人瞧著是楚楚可憐弱美人,但笑容卻是極其熱情明艷的。 這位名叫蕭沁環的美人倒是有趣,周瀅急忙咽下一口水回答,“我是周瀅。” “那瀅姑娘能否與我說一些悄悄話?” “悄悄話?”周瀅下意識看了看楊濟。 “自然不要他,就是我們兩個人。” “嗯……” 楊濟離開屋子的時候,臉上出現了這輩子前所未有的疑惑。 房中燥悶的暖意撲了滿身,此時剩下她們兩人麵麵相覷,蕭沁環也不說話,隻是盯著疑惑的周瀅笑瞇瞇地看了好一陣。 “我和楊濟沒有什麼關係的,隻是他從前跟我說……你死了?”周瀅不確定,這話實在是太冒犯了,“因為我和你長得像,所以才讓我進楊府裡來讓他莞莞類卿的……我們一個月連半句話都說不上,而且我們說好了馬上和離。” 周瀅真想給自己一巴掌,莞莞類卿又不是什麼成語,蕭沁環怎麼會聽得懂。 話音未落,蕭沁環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伸手輕輕握住了周瀅的指尖,摸起來冷冰冰的,“好啊這個楊濟,他這豈不是汙了你的清白名聲?” 蕭沁環是個心胸豁達的人,她沒有興師問罪,也沒有宣示主權。 周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將從前與楊濟的相識和後來發生的事都說給了蕭沁環聽,暖烘烘的屋裡頓時一陣沉寂。 “瀅姑娘,隻是我離開京城後的這幾年裡發生了一些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變數總是有的,我有些話想對你和楊濟說……你從前在家裡過得苦,如今嫁了人好不容易能夠安穩一些,我也不願意讓他將你送走,否則我心裡實在是不安。” 兩個人心中都有不安,火盆內燒得正旺的木炭劈啪著響了一陣過後打破了周瀅的沉默,“環姐姐,你是有什麼話想說嗎?” 蕭沁環笑意盈盈地點了點頭,她喜歡這小姑娘叫的環姐姐,聲音柔和甜甜蜜蜜的。 “子衡,我知道你在門口,進來吧。” 話音剛落,楊濟果然即刻推門而入,跟著進來的還有一陣凍人夾雜著碎雪的冷風。 “我講一個我自己的故事吧。” 茶杯裡的熱氣逐漸散去了,蕭沁環把爐子上燒著的熱茶壺拿了過來,水剛剛才沸,幾片山楂果脯子入水後隱約陣陣酸氣彌漫開來。 “這果脯子酸的很,吃下去倒是讓人瞬間清醒了不少。”正說著,蕭沁環將一片山楂含入嘴裡嚼了嚼。 “當年楊閣老受人陷害在臘月裡被下了詔獄,我爹聽到這消息後終日惶恐不安,蕭家與楊家平日裡走得近,當時楊閣老所戴之罪甚重且是個不可解的死局,我爹為了能不被牽連才對外宣稱我因病去世。一來……能夠借著讓我魂歸故裡搬離京城,二來楊蕭兩家的婚約自然就解了,為的就是個撇清關係……” 正說著,蕭沁環皺眉輕咳兩聲又娓娓說道:“這主意是我趙姨娘提出來的,當時我娘病得神誌不清,也說不上什麼話,我自然也是被蒙在鼓裡,後來被藥迷了去也落了個假死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