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醫士顯得很疲倦，放下酒杯：“諸位，夜也深了，你們明日還有公乾，就此散了吧。”眾人散去後，周醫士卻沒動，說：“屏兒，你過來，我有話說。”銀屏坐過來，師父的嚴肅神情把她嚇了一跳。周醫士揉了揉額角：“今日謝阿監找我，想要你留下。””銀屏渾身一僵：“留下我何用？我醫術又不精。”“傻丫頭！”周醫士苦笑。她頓時汗毛直豎：“您如何回答她的？”周醫士說：“我對她說，你父親隻有你這個獨女，再說，此事我也做不得主。”銀屏抹了抹自己額角的冷汗：“恐怕更不能讓他們去問我阿爺吧。”周醫士說：“你父親絕對不肯。當初帶你來長安，他猶豫再三。更不曾想後來竟鬧出這些事情，我把你帶來，卻帶不回去，我還有何顏麵見你的父親？”銀屏有點慌：“那，如何是好？”周醫士低聲說：“趕緊抽身。我明天就再次去求見陛下放我們回去。” 　　秋風裡悄然帶起了寒意，夏日的青翠已經被滿目的金黃取代。中宮尚藥局旁的小屋內，銀屏正在倚窗看著飄落的黃葉蒼涼從容的舞姿。她紋絲不動地站了半天，風從窗口吹進，月白衫子的衣袖不時輕輕飄起。“陳娘子，喝口薑湯吧。”阿籬輕聲喚道，把銀屏書案上早就攤開卻未落一字的紙小心收起。銀屏回頭，未施脂粉的臉顯得有些泛黃。前陣子過於忙碌，昨夜似乎又有點受寒，從晨起就隻是懶懶的。她心不在焉地問道：“蕭娘子幾時回來？”阿籬邊放碗邊回答：“這個就不好說了。娘娘誕下晉陽公主之後，蕭娘子在禦膳房看顧了差不多整一個月，每日都是到娘娘睡了才回來。”兩人正說著話，院外傳來腳步聲。銀屏漠然地向窗外看了一眼，原來是稱心來到院裡。銀屏看了他一眼，覺得他今天幾分喜氣。她不想讓孩子看出自己的沉悶，微笑道：“今日不忙啊，有空來找我？”稱心高高興興地坐下：“姐姐，以後我真的要拜你為師啦，教我七弦。”還不等銀屏問出口，他迫不及待地說：“我要離開太常寺啦，去東宮侍奉太子。除了跳舞，我還真的想學會七弦。”銀屏愣住，聯想起中秋宴會那日太子與稱心共舞的一幕，心頭恍然。也不知道對這個孩子是不是好事，此時隻好笑笑。“好，我抽空教你。隻是，以後不能經常見到你了吧？”稱心開心地笑道：“姐姐別擔心。上次你說過的曲譜，我也可以教你。” 　　兩人正說著話，院中又來了一撥人。銀屏頓時一緊，原來是謝阿監帶著幾個宮人。阿籬和稱心避在屋外，銀屏施過禮，沉默不語，等著謝阿監開口。“近來皇後娘娘的事，辛苦你了。”銀屏躬身：“應該的。”謝阿監說：“你寫下自己的生辰籍貫，我帶回去。”銀屏隻好把阿籬收起來的紙重新攤開。看著她寫完，謝阿監又說：“我和你說的事，考慮得如何了？”銀屏喘了口氣，這才說出話來：“謝阿監，雖是您好意，銀屏不堪驅使，無法奉命。”謝阿監的聲音沉了下來：“你知道抗旨的後果嗎？”銀屏漲紅著臉：“非是有意抗旨，我這等福薄命淺之人，不配入後宮侍奉。”看著就要發作的謝阿監，銀屏嘆了口氣：“謝阿監，我自幼身子不好，氣血兩虛，因此才和師父學的醫。但先天不足，到如今也是時常鬧病。”謝阿監冷笑一聲：“學醫之人，自己的病卻醫不好嗎？”銀屏淡淡一笑：“能醫好的自然有，醫不好的，也有。我來九成宮後，也鬧過病，這您是知道的。”謝阿監勃然大怒站起身來：“欺君罔上，你就不怕連累自己家人嗎？”銀屏低聲說：“本來我也就隻有一個老父親。宮裡不少我這一個人侍奉，阿爺若沒我照顧，恐也是為難。”謝阿監冷冷看了她一眼，怫然而去。 　　銀屏看著謝阿監離去，慢慢起身，收起桌上的筆墨。阿籬沖了進來，急急地問：“陳娘子，到底什麼事啊？謝阿監走時怒氣沖沖的。”銀屏笑笑，搖頭：“沒事的，跟你和蕭娘子都無關。”稱心也跟了進來，看到那張謝阿監沒帶走的紙，眼珠一轉。“姐姐，找書苑 ｗｗw.ｚhaoｓｈuyuan.cｏm 這字完全寫得不像你啊。上次我在杏林春見過你寫的藥方，比這個好看多了。”銀屏又笑：“這就對了。”風從大開的窗口裡旋了進來，帶起陣陣寒意。阿籬打了個寒噤，突然拔腿就往屋外走。“陳娘子，我去找蕭娘子回來商量。” 　　稱心見阿籬出去了，環顧四周無人，機警地關上門窗。“姐姐，該不是他們想要你留在宮裡吧？”見她不語，稱心繼續絮叨：“你竟然不願意？憑你的本事，隻怕在尚藥局做到五六品的女官也不是沒有可能。這麼出挑的容貌，進哪位皇親貴戚的府邸也不差。嗯，我來猜猜，你為何不願意？”他眼睛一亮：“對了，那天中秋宴，我可是看到了，比箭時那位內衛禁軍的郎君一直在看你。”稱心說著笑了出來：“那位郎君的騎射和劍術，還當真是精彩啊。”銀屏臉紅，沒好氣地打斷他：“小孩子，瞎說什麼！”“我可沒瞎說。”稱心正色說道：“既然不願意，你怎麼辦呢？”銀屏默然。稱心嘆了口氣：“我們這些樂戶家的孩子，都是身不由己。”銀屏低聲說道：“不能按自己的意願活著，了結了自己總可以。”稱心顯然被嚇了一跳：“姐姐，你要作甚？了結自己，那多疼啊！”他叨叨這半天，銀屏有點煩躁，驀然掉過臉來做猙獰狀盯著他：“稱心，你知不知道，雄黃都可以做成砒霜？一丁點就足夠死個痛快。”這幾個月，實在也是在這裡忍耐夠了。稱心一把揪住她：“姐姐，你別做傻事！”銀屏對上他的眼睛，卻發現這平時狡黠機靈的孩子此時眼裡閃著淚光。稱心又認真地重復一遍：“你別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