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直到黃昏,秦山還是不知該怎麼辦。楊衛和林遠威莫名其妙地進了大牢,沒辦法給都昌軍府交差,長安回不去,求親的書信倒是送了,卻不知道陳逸怎麼想。他在屋裡轉悠來轉悠去,還是一籌莫展。長這麼大,在吐穀渾都沒如此狼狽過。他焦灼地走出屋子,想到院子裡透口氣,卻見陳逸在院中石桌旁坐定,給幾個仆人一一安頓差事。 見到他,陳逸一如既往地平靜:“三郎,勿憂。我已經差了幾撥人去找我各處的老朋友打聽消息。明日你先去探監看看你那兩個同僚再說。”秦山別無他法,隻能答應著。陳逸又說:“這個縣令,新上任不久,我不熟悉。但也無需太過憂慮,如今政事算是清明,殺人重罪總得發回長安復核,如有疑點,朝廷會派禦史來重審。”秦山帶幾分詫異地看著這個老人,有幾分相信了父親的話,心裡的不安也算是平復了幾分。但陳逸接下來的話可又讓他的心重新揪了起來:“聽說你那兩個同僚挨了打,明天我讓屏兒找醫館的人和你一起去。” 第二天他真的見到林遠威和楊衛的時候,秦山又是氣又是自責。那兩人就差被打得半死,楊衛幾乎是爬不起來了。林遠威憤憤地大罵:“這個狗官,看我出去了怎麼收拾他!”同來的醫館弟子卻是見怪不怪,一邊給楊衛上藥一邊淡定地說道:“軍爺,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最好不要激怒明府,何必受這皮肉之苦呢?” 秦山也隻好壓住火氣反過來勸林遠威:“我正在想辦法救你們出去,你這尖牙利嘴忍著點,你皮糙肉厚不怕打,這小兄弟被打壞了我們可沒法和侯將軍交待。”林遠威越發憤怒:“老子忍不了!昏官!王八蛋!”楊衛聽到侯將軍三個字卻想起了什麼,忍痛支起了身子:“秦兄,突然想起件事得勞駕你,長安有人托我捎書給本地的一位先生。東西應該還在客棧,請幫我去辦一下。” 秦山回去板橋店取楊衛的行囊,見那老板娘渾身縞素地坐在櫃臺裡,卻是和旁邊一個女子有說有笑。秦山冷冷地看過去,大約是他不笑的樣子過於嚇人,老板娘不敢為難他,乖乖地把他們的行囊交了出來。待秦山拿到了楊衛說的這封書信,不由得懵住,那上麵赫然寫著陳逸的名字。他走在江州的街頭,一時間心頭鬱悶得難以言說。 眼見快到那家醫館,秦山卻看到巷子口沒戴冪離的銀屏正在等他。她隻是安靜地走在他身邊,午後的陽光透過樹梢投下一地的斑駁。秦山不想她擔心,便岔開話題:“陳叔叔可在?有人托我捎信給他。”銀屏回答:“這個時辰他應該不在家,我帶你去看看。”他倆走過那有幾分破敗的巷子,銀屏在一個院子前麵停住。 秦山還沒進門,便聽到了朗朗讀書聲,接著便看到院裡幾間寬大的瓦房,房前一片竹林平添幾分雅韻,隔窗可見一身樸素藍色葛袍的陳逸手持書卷在幾個學童的書桌間來回巡視。秦山更加詫異:“陳叔叔這是做什麼?”銀屏很自然地回答:“這是本地一家大戶辦的義學,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我阿爺經常來這裡教他們讀書。”秦山說:“這戶人家心善啊!”“那是當然。這戶人家我自小就很熟悉,據說是名門之後,出身弘農楊氏,遷居於此,常做善事,在鄉裡名聲極好。” 待陳逸出來,他們三人一起走回了陳家。想起跑一趟公務騎馬都得半日的長安城,秦山不由地稍微放鬆了些。銀屏也是在醫館呆了半日回來的,很隨意地穿了身葛布衣裙。他看著她發間那支古樸的木簪,頓覺心下舒展了一點。 他把這封信帶回陳家,陳逸這次拆信慢慢地看完,卻盯著秦山古怪地看了一眼,看得他有點發毛。晚飯後秦山見家裡來了幾位客人,而陳逸也似乎並不打算讓他回避,吩咐家人端上了酒水點心,招呼幾人在院中花籬旁圍坐一起飲酒。秦山素來大方,也就聽從陳逸的安排入席。陳逸向他介紹道:“這幾位都是我在江州的老朋友,出身弘農楊氏,差不多和我是同一年遷來江州,今天你見到的義學就是他們族裡興辦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秦山和他們見過禮,這幾人都是和陳逸年紀相仿的中年男子,皆是一副士紳打扮。秦山覺得幾位雖然都是和藹長者,目光裡卻帶點莫名的審視,這讓他有點緊張。 幾人把酒暢談,發現秦山酒量不錯,活潑健談,那幾位顯得熱絡了些。有人提到吐穀渾的戰事,秦山不免得向他們介紹介紹,他發現他們聽得相當認真。 大家已經微醺,其中一位突然笑了起來,舉杯向著陳逸道:“毅遠啊,眼下算是政通人和,平定所有邊患是早晚的事。你如此才具,卻埋沒在江州這窮鄉僻壤,悔否?” 秦山聽了這話不由得暗吃一驚,卻見另一人打斷那先前說話的人:“仲道,你醉了!”陳逸卻還是平靜地笑了笑:“季由啊,不妨事的。懷玉算是我們自己人。”他慢慢地放下空杯,秦山很有眼色地趕緊給幾人續滿。 那被稱作季由的老人笑了笑:“我看毅遠這些年,守著這丫頭長大,倒也歡喜得很。” 此時天已全黑,仆人已經點上了燈燭。蛙聲四起,搖曳的燭火映著陳逸一張淡然的臉:“我心知足。”他突然岔開話題:“各位,楊衛現在被關在縣牢裡,他可是你們的族人,我出個主意,幾位要想法給明府進言才是。”秦山頓時渾身一震,覺得事情越來越奇怪了。 他們表情嚴肅起來,都默默地把手裡酒杯放下,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秦山滿腹疑雲,卻見麵前的燈焰一閃。原來是銀屏不知道何時站在父親身後,噘著嘴指揮仆人撤掉了已經底朝天的酒壺,換上烏梅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