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秦山定了定神,卻還是翻來覆去地到了天亮。才五更天,就聽得前院一陣嘈雜,秦山不知出了什麼事,忙起身穿衣走了出來。阿長急匆匆地走來,秦山問阿長:“阿長,前麵是怎麼了?”阿長一看是他,急急地說:“哎呀,秦郎君,正要去叫您哪,昨晚,板橋店客棧出了事,老板被人殺了,您那兩個同伴被捉到官府了!剛才就是客棧的夥計來報信的。”秦山大吃一驚,飛奔到前院,果然是客棧的夥計,陳逸也站在院中。秦山問:“怎麼回事?你們老板被殺了,怎麼會牽連到我那兩個同僚?”夥計說:“郎君,是您那個姓林的同僚托我來找您的。您快去一下吧。”秦山被這個意外弄得措手不及,他向陳逸打聲招呼,急急地上馬趕去。 秦山催馬來到縣府衙門,卻發現身後三騎跟隨而來。原來是銀屏帶著阿燕和另一個家仆趕來,大概是追他追得太急,跳下馬來時稍微有點氣喘。她從冪籬的黑色薄紗裡伸出手,接過他的馬韁。秦山看了她一眼,覺得讓她在這裡實在是大大的不妥,然而事出緊急,他什麼也沒來得及說,疾步撥開人群走進。他先是聽到一陣尖利的嚎啕,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正伏在一具蓋了白布的屍首上痛哭,正是那板橋店的老板娘。一個身穿淺綠色七品官袍的中年男子在上麵坐著,看起來氣色很不好。秦山一扭頭,接著又看到了跪在一旁的林遠威和楊衛。楊衛衣冠不整,兩眼無神,臉龐有點扭曲。秦山看了看楊衛痛苦的表情,忽然反應過來。他心裡好生煎熬,老師把這個孩子交給他,卻受了這等荼毒。林遠威滿臉怒色,看起來剛剛掙紮過,袍領都扯開了。還有一幫店裡的夥計,包括帶他來的那個,在老板娘身後跪著,大氣也不敢出。 縣令見進來一個年輕人,抬起頭來:“你是何人?”秦山拱手:“右衛親府校尉秦山秦懷玉,見過明府。”“哦?”縣令掃視了他一眼,眼前這個眉目端正的年輕人一派軍人風度,身姿矯健,說話不卑不亢。秦山官階還在他之上,縣令也拱了拱手。“秦校尉,你就是和他們兩人一起住店的人?”“是。我們三人一起來公乾,昨日遞交公文到江州軍府,下午我外出訪故未歸,不知他兩人和殺人案有何乾係?”縣令指著地上的兩把已經去掉刀鞘的佩刀:“你的同伴刀上有血!”秦山上前拿起,那是三衛中士兵製式的佩刀,刀刃上確實沾著已經凝固發黑的血跡。他懵了,回頭看了一眼林遠威和楊衛,他知道他們二人絕不可能殺人,但這刀上血跡究竟是怎麼回事?林遠威嚷道:“秦兄,絕不可能,我們睡到早上,就莫名其妙地被揪來了,一定是有人陷害!” 縣令冷冷地看著秦山:“秦校尉,恕本縣得問你幾句,你也是三衛中人,你的佩刀呢?昨夜你沒和他們在一起,誰能證明你去了哪裡,和案件無關?”秦山聽在耳裡,如鯁在喉,但想到縣令的質疑也不是沒有道理,便忍耐著回答:“我的佩刀此時便在身上。明府可以查驗。昨晚寄居在一位故人家裡。”“秦校尉,你雖是三衛中人,依大唐律法,三衛中人犯法州府也有權處置。你的嫌疑,也沒洗清!請把你的佩刀取下來看一看!”秦山直視縣令:“明府,你要查驗刀上血跡,我自然可以給你看,但我沒犯法,你無權收我的兵器!”他慢慢地抽刀出鞘,讓眾人看得清楚,雪亮的刀刃如一泓秋水。父親和老師都曾教過他,身在三衛,進出宮禁,自己的兵器一定要細心收好,他就是去陳家,也妥妥帖帖地把它帶在身上。林遠威挖苦地說道:“明府,你斷案不清欺負我們兩個也就算了,你知道這位秦校尉是什麼人嗎?他可是翼國公秦叔寶之子!”縣令冷笑道:“嘿嘿,你想嚇唬誰呢?是誰也得遵守法紀,三衛犯了法也照樣按律處置!” 有人從人群中擠過來,是陳逸。陳逸的聲音不溫不火:“草民陳逸見過明府。秦校尉昨晚在我家,和殺人案件絕無關聯,草民一家都可以作證。”縣令點點頭:“既如此,那就是這兩人的事了。”陳逸微微一笑,說道:“明府,草民活了這歲數,確實沒有見過如此笨的案犯,殺了人不趕緊把刀上血跡處理乾凈,或者把刀扔掉,不趕緊逃走,還把帶血跡的刀放在鞘裡,在客棧呼呼大睡等著人來捉的!三衛是天子的侍衛,出了這等人物也實在是奇也怪也。”林遠威怒目而視,縣令卻猛然抬頭盯著這個樣貌普通的老人,愣怔一下才冷冷出聲:“你是在嘲笑本縣嗎?”陳逸仍然平靜地微笑:“豈敢。老朽覺得奇怪的事,想必明府早已經思量過了。”秦山也說道:“我們三個從長安而來,和這店主素不相識,無冤無仇,怎有殺人的道理?還請明府明察。”縣令的臉色愈發難看:“待本縣詳查。但是秦校尉,雖然你官階高於某,但結案之前,請勿離開本地,隨時聽候官府傳喚。”秦山克製地回答:“既出了這事,我等著便是。”縣令宣布退堂,秦山眼睜睜看著林遠威和楊衛被押走,鬱悶地走了出來。他看到帶著冪籬的銀屏在外麵等著,卻是在出神,父親和秦山走到身邊也未覺察。秦山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卻是那白布下死人的一隻手。 一行人默默地回了陳家,一路上秦山翻來覆去地想,但終究未有頭緒。他看了一眼陳逸父女,陳逸是一派平靜淡然,銀屏卻顯得愁眉不展。回到那個小院裡,陳逸招呼他坐下,吩咐家人給端過米酒來。秦山歉疚地說:“陳叔父,小侄抱歉,給您帶來麻煩了。”“何出此言。”陳逸端起杯,飲了半杯下去。“我思量來,你那兩個同僚多半是冤枉的。”秦山說:“他們沒理由殺那店主,我是知道他們的,一個還是孩子,一個雖然嘴頭上刻薄點但心眼絕不壞,有多大的仇恨會殺人?”陳逸慢慢地說道:“既是如此,刀上又有血跡,是否可以這樣設想,有人趁他們睡覺,偷了他們的刀作案然後栽贓陷害,有這個可能嗎?”秦山想了想:“有這個可能。”陳逸輕輕彈了一下石桌桌麵:“所以我思量來,這個真正的兇手,一定是熟悉板橋店的,至少,這事情和板橋店的人有些關係。” 銀屏走來:“阿爺,我覺得那個板橋店的老板娘就有點奇怪!”“哦?說說。”銀屏說:“你們在裡麵和縣令說話,阿爺你不讓我進去,我就在外麵看了半天,那個老板娘的哭聲怪怪的,神情也怪怪的,按理丈夫沒了撫屍痛哭沒什麼奇怪,可是我發現她兩個眼珠子咕嚕嚕地轉,誰走近屍身她就似乎很提防的神氣。”秦山想了想,皺起了眉:“這個女人是讓人很不舒服,可是你說的這些無憑無據,和殺人案似乎扯不上關係,再說昨天我們住店的時候,我已經聽到她說要回娘家,那應該昨日晚間不在店裡,似乎就更不可能和店主的死有什麼關聯了。”“這麼巧?偏偏她回娘家去了,她丈夫當晚就死了?”銀屏搖頭,“我看蹊蹺。阿爺,我要托師母讓醫館的人打聽打聽,到底那個老板娘為人如何。”她忽然又仰起臉來:“世兄,我看你那兩個同僚年紀都還小,尤其是挨了打的那個,看上去還是個孩子呢,可憐得很。”秦山忍不住自己的懊惱:“挨了打的那個的確是個孩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勛衛的衛士,這次是受人之托送他來這邊都昌軍府的。倘若他有個好歹,我回去難以交待。” 銀屏眼睛眨了眨:“世兄,不會是受你的老師之托吧。”秦山有點驚訝:“是。”陳逸奇道:“你的老師?是哪一位?”“兵部尚書侯君集。”秦山解釋道,“我十四歲的時候,本來是要選千牛備身,做聖人的貼身護衛。後來聖人說想讓我多學學,就把我放到右衛侯將軍那裡,讓我拜他為師。名義上是右衛親府的人,實際上我在右衛侯將軍那裡呆的時間更多些。”陳逸說:“陛下對你的期望高啊!這說明他希望你今後能獨當一麵。”見秦山不解,陳逸又說:“陛下出身關隴。你父親,出身山東豪強,投過瓦崗,投過王世充,後來跟了太上皇,太上皇把他分到陛下的軍隊裡。而侯君集,他也出身關隴,他從一開始就是陛下的人,而且…”陳逸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玄武門之變,他是一等功臣。他比你的父親,更受陛下的信任。”秦山渾身一震,看向陳逸平靜的臉。“不提了,不提了。我思量來,也有一些原因是你的父親身子弱,已經不能行軍打仗。不然教你的,本應該是你的父親。不過侯君集,他是很有才乾的,這次平定了吐穀渾,他恐怕不會繼續呆在兵部尚書的職位上了。再升遷,會去哪裡?”陳逸自言自語,“李靖將軍如果徹底退下來,他也許就是仆射。”秦山暗暗吃驚,走之前老師和他說過這件事,陳逸怎麼會猜得這麼準?想起昨夜的事,他不由得看看銀屏,又看看陳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