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渺國重武輕文,青年俊秀皆以拜入十方院習藝為榮。這十方院有十宮,其中善德宮、檀德宮、華德宮、相德宮和明德宮的弟子分別修習金、木、水、火、土五係術法,最強者將繼無量宮、無憂宮、寶施宮、三行宮和眾德宮這五宮的宮主之位,通過煉化五寶飛升成仙。 十方院每十年開院一次,公開拔茁有修習靈根的弟子,不過即便是十方院,也難免落入為達官貴胄的子弟留後門的俗套,蘇家獨子蘇澤叡自小就被送入善德宮跟隨笙微修習金係術法,奈何他實無靈根可言,又難忍修習的清苦,整日哭鬧著要回家。十方院有規,即便是天資差者也須修習至下輪開院方可離去,蘇家隻得讓與蘇澤叡年齡相仿的養女蘇千羽束發帶冠,麵部以麵具遮住回到十方院中繼續跟隨笙微學藝。 這天,小廝來報的時候,蘇庭燁和越之卿正在梅館品鑒才子徐元清的新作寒梅報春圖。 “夫人,今日你將銀鈴果送到善德宮去,笙微說那丫頭這些年學藝尚可,三日後善德宮將派她與其他四宮比武,若是能勝,我蘇家,也能出個宮主了!好!。”蘇庭燁語氣中難掩欣喜,他背手而立,目光雖仍在那寒梅處停留,可是心思卻已不在畫上。 “我兒澤叡可怎麼辦。”越之卿聞言低頭喃喃著,咬唇思忖了會兒沒好氣道:“這銀鈴果可是蘇家的寶物,怎能隨便與人,更何況是那蠻子!” “婦人之見!不必多說。”蘇庭燁不悅地輕聲嗬斥,“蘇庭燁,你。”越之卿剛想使性子,宮中的差官卻到了,景帝召見,蘇庭燁隻得匆匆離去,離去之際仍不忘叮囑一番,越之卿隻得一一應下。 竹海千福居。劍氣淼淼,葉落無聲,池中的赤磷魚紛紛擺尾隱入池水深處。 “好身手!”聽得一聲贊嘆,蘇千羽聞聲分神看去,林中正立著一位身著玄衣的少年。 “他是誰?”她問。 “我的影子,你倆比比。”紫衣少年言罷,收了劍飛身躍下,那玄衣少年緊跟而上,他與蘇千羽向對而立,隻見他身材健碩,一張金絲麵具覆蓋了半張臉,麵具的邊緣隱隱還能看見疤痕,十分駭人,而露出的那雙眼睛卻像盛滿了星河,靜謐深邃,他提著劍意味深長地審視著蘇千羽。 “影奴,若是你打不過她,我就將你殺了。”那紫衣少年將劍放在一旁,頭枕雙臂翹著腿躺在一方臥石上的,慵懶地對著那玄衣少年喊道。 轉眼間,玄衣少年劍氣如潮,招招致命,蘇千羽素來與紫衣少年過招隻是點到為止,可這玄衣少年竟不管不顧,眼看有見血之勢,蘇千羽不再退讓,二人打鬥正酣,突然一把劍向那玄衣少年背後刺去,眼看就中命門,蘇千羽想起剛才紫衣少年那番話,下意識用劍去擋,那玄衣少年卻趁勢將她的麵具一把揭下,蘇千羽心道不妙連忙轉身,心口卻陣陣刺痛險些跌下去,幸好那玄衣少年在背後扶住她,二人持劍飛身落地。 “你受驚了,你,你可是京州人?”玄衣少年將麵具遞給蘇千羽,緊緊盯著她,滿懷期待地急切問道。 “她是蘇家的千金蘇千羽,怎會不是京州人?千羽,你沒事吧?怪我不講武德,我幫你調息。”紫衣少年緊隨而至。 “影奴自小和他妹妹走散了,估計剛剛看你像他妹妹才這般莽撞。”聽著紫衣少年的解釋,蘇千羽心中泛起一陣同情,連忙抬頭向那玄衣少年道:“無事,你妹妹一定能找到的,你叫什麼名字?”,隻聽他黯然道:“我沒有名字。” “你的眼睛真好看,追星,很適合你。”她無意識脫口而出道,他低下頭不做聲,不知在想什麼。 “千羽,影奴是自己人,你替蘇澤叡進十方院學藝的事不會走漏風聲的,這次我要出趟遠門,待這一旁的小細竹長大,我就回來,下次見麵,你得圓潤些。”景逸辰斂了氣,扶她起身道。 “三年,真長。”蘇千羽心中莫名的失落,自她替蘇澤叡入笙微門下修習,日日苦修不敢怠慢,漸漸成諸位弟子中的佼佼者,笙微就讓她去竹海千福居陪一人練劍,沒想到這人竟是竹林初遇時的紫衣少年,原來他叫景逸辰,二人年齡相仿,比武切磋時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如今,已是很好的朋友。 “千羽,你真的想成仙嗎?”他忽然鄭重其事地問道。 “我不知道,十方院修習雖然清苦,但是我好像看見了些亮,每每禦劍飛行,我常感到自在。” “若是有朝一日,你想逃,你就帶著這東西,逃的遠遠的,有時候,他們都說好的不一定就是好的。”說著,景逸辰將一袋東西塞到蘇千羽手中。 “什麼意思?這是?”蘇千羽疑惑地接過他遞來的袋子,竟是滿滿一袋玄晶。 蘇千羽剛從千福居回到十方院,笙微就將她叫到了主殿,隻見殿中站著的,正是越夫人。 “你爹叫我將這帶給你。”越之卿將銀鈴果拿了出來,又道:“你師父讓人帶話給我們,說你出息了,讓我們這做父母的也關心關心你,這些年練功修習身體有虧空,若是無銀鈴果調息補養,恐怕難以應對三日後的比武。” “謝謝爹,謝謝娘。”蘇千羽低頭站著小聲回道。越之卿看了她一眼,話鋒一轉疾言道:“這銀鈴果給你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你若叫你爹失望了,到時候,你自己想想該怎麼給他說吧,再說了,你弟弟自小身體弱,你忍心自己用了不管你弟弟的死活?” 蘇千羽隻覺此時芒刺在背,一時間啞口無言。 “夫人,還是將此物留下吧,這孩子確實是個修習的好苗子,這些年但凡有些靈根的弟子的家裡哪個不是爭搶著將滋補的奇寶給自家孩子帶來,這銀鈴果雖貴重卻算不上珍奇,何不給這孩子,若真能繼無量宮宮主之位,那可是莫大的榮耀。”笙微開口勸道。 “榮耀?我兒澤叡才是我的榮耀。我越之卿何須一個蠻子的榮耀。”越夫人的傲慢和不屑沖擊著蘇千羽的內心,她走到蘇千羽身邊,問道:你自己選,要還是不要。” “為什麼我不能是你的榮耀?”蘇千羽紅著眼睛,抬頭看著越夫人,反問道。她本高興越夫人能來看她,這些年,她第一次來,不管有沒有銀鈴果,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為什麼自己的努力在她那裡從來都是都不屑一顧。 “你說什麼?出來學了幾年藝竟變得這麼硬氣,敢用這種態度和我說話?!你的眼裡現在還有誰?”越夫人話音未落,一旁的幻夏已上前給了蘇千羽一記耳光。 蘇千羽看著越夫人盛怒離去的背影,臉上火辣辣的疼,心中酸楚,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唉,千羽,過來。”背後一聲嘆息,是師父在喚她。 “這是《無相》和《華嚴》,這三日,你去靜室,能參悟多少就參悟多少,去吧。”笙微將兩本經卷交她,又道:“還記得師父第一次見你給你說的話嗎?” “記得,師父讓弟子常積善德。善德乃上善若水之德,水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她擦著淚,哽咽道。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望你常記為師教誨,去吧。”笙微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坐回蒲團微閉雙眸。 “弟子記下了,師父。”蘇千羽叩首拜別,起身回到住處焚香沐浴,直到三天後才出了靜室。 武場下聚滿了人。除了檀德、華德、相德和明德四宮的內門弟子,還有些外門人士和諸位弟子的親屬,依十方院之規,善德宮推舉的弟子要通過其他四宮的試煉,方可繼無量宮宮主之位。 “笙微,既然我四宮座下大弟子都不是他的對手,就該我四宮首座出手了,讓他挑選一件寶器,開始吧。” “四位首座且慢,容我與小徒說幾句話。” “千羽,這個給你,且戰且煉,才是真正屬於你的寶器,與四大首座比試即是危險也是機緣,一定要堅持住,直到引他們起焚天大陣煉化它,心脈不穩時用《無相》和《華嚴》的心訣護住心脈。” “是,師父。”蘇千羽接過那物什,一股熟悉的感覺從掌中直襲心門,碎片席卷而來,像是誰的記憶又像是誰的靈力,霎時,她隻覺得恍惚,有些站不穩。 “千羽,千羽?” “師父我沒事,徒兒去了。”蘇千羽飛身上臺,手執碧淩權杖的檀德宮首座率先攻來,華德宮首座、相德宮首座分別攜離火扇,秋冥引攻來,明德宮首座在外靜設焚天大陣,幾方酣戰,氣波滾滾,掠影無形間蘇千羽已是傷痕累累,血跡斑斑。 “焚天大陣,是時候了。”,她緊咬牙關,默念心訣護住心脈,催動靈力趁機煉化那物什,一時間靈光大盛,無人可近身,從她手中漸漸蘊出一把如水光波動的長劍。 “看吶,那是什麼?!他竟煉出了自己的寶器?!”臺下觀者紛紛驚異道。 眼看寶器將成,天空突然雷聲湧動,一股洶湧的黑氣席卷而至強行沖破了焚天大陣,撞碎了蘇千羽手中的寶器,那把長劍化成片片晶瑩又鋒利的碎片將她的身體割裂個粉碎。 意識一陣空白後,蘇千羽感到渾身巨痛,她眼睜睜地看著周身靈力四散,身體輕的像一片羽毛落了下去。不過,更痛的是心裡,她知道自己,就這麼輸了,人群開始四散,恍惚中,有個人向自己走來。 “給你說了一門親事,在焰州。”她冷漠地撂下一句就要轉身而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娘,對不起,我給蘇家丟人了。”麵具之下,眼淚滑落,重傷在地的蘇千羽痛苦道。 越夫人微微俯下身,指著蘇千羽狠狠道:“你現在讓蘇家,讓你弟弟都成了笑話,這就是你給我的榮耀?!”,說罷,她拂袖而去,蘇千羽絕望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微如星豆的燭光像寒夜中的燈塔,蘇千羽奮力的想睜開眼睛,可身體卻在不停的下墜,無盡地下墜。“別走,別走!”眼前的光轉瞬又化為泡影,她失望了,索性不再掙紮,任黑暗吞噬。 她遊蕩在黑暗的漩渦中,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開始暖和了,暖意在一點點流淌,她漸漸睜開眼睛,屋中的布置漸漸清晰,這不是十方院,是西苑暖閣,繞了一圈,又回到了這裡。她倍感失落,又將眼睛閉上了,迷迷糊糊中有人說話,是爹娘。 “都說她引發了天罰,如今她還有什麼臉麵回十方院,諸位首座皆因她重傷,若不是笙微力保,又賠給其他四宮不少物華天寶,此事豈能了之?就讓她去焰州吧,別再給我們惹事了。” “焰州,也是太遠了些,養了這些年,也是有感情的,那肖家,隻怕不是那麼簡單吶!” “當初,她的命是我大哥救的,後來養在蘇府,如今筋骨寸斷,血脈虧損,我又救了她一命,你我不欠她的,你若將她養在京州,今後又能將她許給什麼人家?” “就依你吧。” 二人說話聲漸漸遠去,蘇千羽心如死灰,她不顧傷口撕裂的痛,奮力蜷縮著,嗚咽著,壓著聲音不敢讓人聽見,慟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