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妍宮,暢音閣。 “徐才子稍坐,宮主稍後就來。”翠屏恭敬接過徐元清帶來的畫放在書桌之上,忙去為來人倒茶。 “有勞姑姑。”徐元清接過茶盞點頭道。 “徐才子客氣了。”翠屏笑著轉身出去了。 重山小種甘和醇香的茶香撲來,徐元清不禁想起幾日前,朝堂上的那位女子。自肖氏抄家和虞州告捷這兩件事在朝中掀起驚濤以來,關於重山軍的傳說就有很多版本,若非親耳從二皇子口中聽得這女子之功,他難以想象,一個京州貴女,在焰州怎能種出如此好茶,還有她隨軍征討叛軍,施藥救虞州城軍民於危機,更是令他欽佩。 “徐元清,你好好的翰林不做,整日往我極妍宮中跑什麼。”一位身著雲容美衣,艷冠群芳的女子由侍女簇擁著款款而來,正是極妍宮主蕭極妍。 “你們都下去吧。”翠屏道。 “是”翠屏道。侍女們應聲,魚貫而出。 “宮主,那日你要的小像,我畫好了,今日給你送來。” “今日我沒心情,你走吧。”蕭極妍斜倚在軟塌上,取過翠屏端來的酒盞,又準備伸手去拿涼果。 “宮主莫貪涼果。”蕭極妍無視徐元清的提醒。 “徐才子,宮主這幾日都無甚胃口,就讓宮主吃些吧,這酒老奴溫過了。”翠屏提醒道。 “姑姑,宮主,為何心情不佳?” “還不是國主將長樂坊的宅子給了那蘇家小姐,準她開門立府,還說她在外,宮主在內,共同給景國女子作表率,宮主身份高貴,豈是她可比的?”翠屏說著,取來一張毯子,蓋在蕭極妍腿上。 “宮主的地位對大多數景國女子來說,本就無人敢望其項背,宮主何苦與那蘇家小姐比?宮主何不凡事付之一笑,於事無所不容,這樣快樂才多嘛!” “徐元清,你倒是機靈,竟叫我學那彌勒佛去。”蕭極妍噗嗤笑出了聲。 翠屏見蕭極妍展顏,連忙將畫取來,蕭極妍起身用筆在留白處將這兩句提了上去,又道:“畫的不錯,翠屏,你將這畫好生收起來。” “是,宮主。徐才子,還是你能將宮主逗樂。”翠屏小心拿著畫軸,笑道。 蕭極妍拿起酒壺,坐在徐元清身旁,二人像往日那般對飲。暢音閣中有麵墻上掛滿了樂器,每逢酒至正酣時,蕭極妍總是即興挑選件樂器讓徐元清伴著自己取樂。 雲霞西湧,酒至正酣,二人琴蕭和鳴好不快意! 稍時,徐元清就著酒意,遲疑的掏出一件物什。 “宮主,這個送給你,臣叫它花前月下。” 蕭極妍醉意朦朧,此時他不似以往那般低眉順眼,反而認真地看著自己在等一個回答。她定了定神,竟覺得他那雙眼睛乾凈如碧水天中的鏡子。 “徐元清,以前我怎麼沒發現你的眼睛這般乾凈,如碧水天中的鏡子。”她笑著放下酒盞,接過那枚簪子,仔細看時,惱了。 一旁的翠屏見狀,連忙從蕭極妍手中取來遞給徐元清,急聲道:“徐才子今日定是吃酒吃醉了,這向女子求愛之物怎的落下了,快快收好,來人,送徐才子回府。” “臣沒醉,臣傾慕宮主已久,極姸,我願與你年年歲歲如今日這般,花前月下,醉後雲霞!” “住口!”不等他說完,她怒斥道。 “你,你,你,放肆!退下!翠屏,把這東西給我扔了,都出去!”蕭極妍語無倫次地怒斥道。 “極姸,為什麼,為什麼你就看不清楚,他的心裡根本沒有你!說出來真的好多了,我憋的太久了!” “癲人癲語,從今以後不許你再踏入暢音閣一步!給我出去!再不出去,小心我殺了你。”蕭極妍的怒火像離離原上那燃燒的枯草,一發不可收拾。 “徐才子,快走吧,別再惹宮主生氣了。”翠屏將簪子放在桌上,去拉著徐元清離開。 一番爭執,徐元清的酒意散了許多,他有些懊悔,低著頭慌亂地回話道:“宮主,我這就走,這就走,你莫動氣。” 誰知他這做小伏低的樣子讓簫極姸更生氣,她隻覺得他如此這般,更加冒犯了自己。 蕭極妍抓起那枚簪子,將所有的突然、惱怒、羞憤凝成一股力,狠狠地摔了出去。 花前離開了月下,玉簪摔成了兩段。 “出去,都給我出去,出去!”她背過身去怒斥道,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些不忍去看徐元清的表情和動作。 沉默過後,隻聽得背後一陣悉索,他又恢復了往日的音調道:“宮主,莫生氣,臣告退。” 長樂坊,蘇府。 樹蔭斑駁,陽光正好。 “姐姐,你的家好大啊,我都找不到小五了。”小六子嘟著嘴抱著蘇千羽的胳膊不撒手。 “小六子,我們在這呢。”小五和幾個孩子從樹中探出頭招手呼道,他們猴兒似的順溜下來,向這邊跑來,小六子見著同伴立刻展顏,他們你追我趕的玩鬧著正歡。 蘇千羽踱至院中,樹蔭灑下點點光圈,她看著自己的影子,真好,這日子平靜又溫暖。景帝將長樂坊的一處府邸賜給了她,她將這裡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了一番,平日裡多是靜養,偶與柒柒等好友,瓊筵坐花,羽觴醉月。轉眼將近元日,長樂坊中已開始張燈結彩的布置,蘇千羽索性將金陵村中的孩子們接了過來,一起熱鬧熱鬧。柒柒的府邸距此不遠,可是他近日練兵事務繁多,有些日子沒見麵了。 元日到。長樂坊中已然鳳簫聲動,玉壺光轉,鑼鼓喧天處處魚龍舞,在那熱鬧的中心,懸空立著巨大的玄晶,一路過去,萬千紗幔飄動。 “元日伊始,萬象更新!”玄晶之上,有人擊鼓,待那人話音落,煙花四起映黑夜如白晝,十方院眾弟子召喚的瑞獸此時龍騰虎躍,好不熱鬧! 紗幔翻飛,光影流轉。 飄雪了,幾片雪花打著旋兒落在蘇千羽的手心之中,她去看那雪花的形狀。 “姑娘,將軍今日當值,派屬下過來聽候姑娘差遣。”來人是鳳柒柒營中的孫副將。 “孫副將辛苦,孩子們第一次見這些新鮮玩意,還請勞煩大人和兄弟們照看。” “姑娘放心,大人已經交代過了。”孫副將拱手說罷,帶著其他幾個弟兄去跟著前方玩的正在興頭上的小鬼頭們。 她伸手去接那飄揚的雪花,想仔細去看那雪花的形狀,有個熟悉的聲音卻在叫她。 “蘇姑娘!”蘇千羽抬眼看去,隻見一男子著湖綠青衫,頭帶巾帽,耳處簪花,好個風流倜儻!,此人甚是熟悉可蘇千羽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待他走進,碎發下的那雙眼眸好似情的化身!是徐元清!二人談起多年前在蘇府初見的場景,仍記憶猶新,不覺感嘆時間如白駒過隙。 突然一陣轉軸撥弦聲。 在那玄晶之上,輕紗幔帳之中,端坐個斜抱琵琶的紅衣女子,琵琶聲起初婉轉輕柔,突有銀瓶乍破之勢。 “我家主人聽聞姑娘劍術卓絕,有請姑娘切磋一二,請姑娘移步玄晶之上。”一宮人模樣的女侍持劍前來恭敬傳話道。 “我們認識嗎?”蘇千羽愣了,她順著那女侍的示意向臺上看去,才明白那紅衣女子就是她口中的主人。 “切磋可以,什麼彩頭?”不等蘇千羽說話,徐元清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湊了上來,一把將那女侍遞來的劍塞進蘇千羽手中連連答應道。 “徐才子,你吃酒莫不是吃醉了,還是不要惹事了,我們快走吧。”蘇千羽拉著他小聲說著又將劍還了回去,客氣低頭對那侍女道:“這位姑娘,方才我們唐突了,見諒見諒。”,拉著徐元清就準備離去。 “姑娘竟如此膽怯,卻也是讓人小看了去,聽聞重山軍勇武善戰,沒想到隨軍之中也不乏怯懦之輩。”那女侍又道。 蘇千羽一怔,手中幻出一枝梅枝,轉身道:“不必激我,既然貴主相邀,蘇千羽奉陪,刀劍無眼,我用這個就好。”話音落,她飛身沿輕紗幔帳向那玄晶正中而去,耳邊的琵琶聲越發急促雄壯,頗有秦王破陣樂之風。 音聲戛然而止,那紅衣女子從琵琶中抽出一把長劍,飛身而來。 落英繽紛中劍氣如虹,吸引得臺下的行人紛紛駐足喝彩......... “姐姐!”是兩個年齡最小的孩子在喊她,“和我們玩這個!”小六子和小五手上拿了好多小玩意高興地向蘇千羽招手呼道。 勝負已然明了,蘇千羽無心戀戰,可那女子卻不依不饒,幾招狠厲惹得紗幔劇烈翻動。 “姑娘,今日不如就到此為止。” “切磋不帶劍,誰給你的膽子如此輕慢本宮主!” 這女子的劍招,與景逸辰倒是頗為相像,宮主?難道她是,蕭極妍! 蘇千羽急忙收招,向臺下而去,蕭極妍緊隨其後,劍氣洶洶,驚得最小的兩個小鬼頭直哭。 “哭什麼哭!”蕭極妍回手一劍向哭聲狠狠揮去。 “不要!”蘇千羽回身全力去擋,梅枝盡斷,落紅紛飛。 “孫副將,請先將他們送回我府中!”,蘇千羽手中幻出一圈光穹將她與身後的孩子們牢牢護住。 “這........” “不必擔心我。” “是。” “不知宮主駕臨,蘇千羽冒犯之處,還請宮主高抬貴手!”待孫副將離開,蘇千羽忙對紅衣女子道。 蕭極妍將那光穹劈碎,徑直向蘇千羽而來。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是景逸辰,他出手擋去蕭極妍的劍,蕭極妍他懷中跌去,一抹殘存的劍氣拂過,麵紗掉落。景逸辰隨手扯下一塊紗幔,替她蓋在頭上。 “簫宮主就是孩子心性,你莫同她計較。”許久未見,蘇千羽隻覺得景逸辰陌生了許多。 “我不計較,還望宮主不要怪罪。”聽著景逸辰這般開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蘇千羽的心中不是滋味。 “宮主不宜長留此處,我先送她回宮。”寶馬香車已跟前,景逸辰將蕭極妍扶上車轉頭對蘇千羽道。 “好,恭送二皇子,恭送宮主。”蘇千羽拱手低聲道。 “徐元清,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走!”蕭極妍突然停了下來。 “蘇姑娘,告辭!”徐元清的眼睛亮了些,他連忙向蘇千羽告辭,隨那寶馬香車而去。 蘇千羽不經意間與一道冷冷的目光有了交流。 “你好大的威風。”越夫人被蘇府一眾婆子女使簇擁著,站在那裡冷言道。 蘇千羽一驚,僵硬地站在原地,下意識脫口而出:“娘。” 越夫人卻未曾理會,轉身拂袖而去。 歡聲漸稀,飛雪飄搖。蘇千羽漫步在長樂坊的街頭,看著煙花過後的廖廖,心中惆悵無比,一切,都好像都變了,一切,又都好像沒有變。她低頭去踩地上的落雪的,咯吱咯吱,興頭上來了,她沿著回去的路踩了個遍。待到家中,惆悵已不剩多少,她不由笑自己。 隻是她不知道,鳳柒柒下值了就來尋她。人群中,鳳柒柒一眼就看到了她,她腰間帶著七千,沉默地走著,光影在她的身上流轉,整個人都散發著柔和的光,孤高淡泊,超群拔俗,金翠脂粉完全不可與之相比,鳳柒柒喜歡看這樣的蘇千羽,他看著她低頭踩雪,陪著她一路到家。 “柒柒,你下值了?”蘇千羽在自家門口竟碰見了柒柒。 “是啊,一下值就來看你,喏,還帶了好吃的。”鳳柒柒舉著手中的食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