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一場夜雨飄飄灑灑下了一夜,清晨就顯得有些冷了,信使靠在那棵歪脖子樹上,搓著手哈出一道長長的白氣,整個小青山都籠罩在淡淡的白霧裡像是蒙了一層細紗,可惜紗的另一端不是什麼羞澀的少女,他也不是什麼多愁善感的情郎。 棕色小鳥閑來無事叼著新采的漿果落在枝頭看著樹下冷的哆嗦的信使,隻覺得他是不是被凍傻了?不然總會連雨都不知道躲呢? 年輕的信使原本嘴上還含著一截細長的野草,盡管頭上戴著鬥笠但還是有不少雨絲順著風鉆進了他的脖頸裡,在說書人的口中那些行俠仗義的江湖大俠都是這般靠在心上人的門前,嘴裡銜一截草帶著鬥笠,故作深沉保持著大俠的風範。 “那些大俠肯定不是在雨天去紅顏知己門前耍帥的。” 那截野草斜斜的躺在濕潤的土裡,細看還能發現上麵的口水。 他突然有些後悔從老村長家裡出來的那麼早了,那個小老頭昨夜和他說了許多話,搞的他有些傷感,昨夜裡很晚才睡。 那小老頭對他還是蠻好的,也許是出於對軍人的恐懼,在昨晚回去的路上沒敢和他說上一句話,在那短暫的距離裡除了一兩隻被鎖在門外的狗還在叫著,就隻剩下突然出現又飛快竄上樹的貓,用一雙綠色的眼睛注視著他們。 若不是今早的雨他都要懷疑昨夜的月光是不是真實存在的了,他看著墻上的塗鴉還有縮在一角的小老頭浮想聯翩。 小老頭一個人住,沒有老伴陪著,墻上的塗鴉和刻痕看上去有些年歲了,應該是他的小兒子刻下的吧,看那磨損程度如今若是還在,也不知會不會比自己的年齡還大些,他將手背在腦後看著眼前這個簡陋的小屋子,老舊的字畫,老舊的鍋蓋,還有老舊的水缸,雖然家中沒有個女人但依舊沒有絲毫淩亂的跡象。 想起那小老頭板正的模樣見到自己時拘謹謙卑的樣子,他有些感慨,如果他有兒子的話,是不是也有自己這麼大了,最初小老頭看向自己時是一種慈愛的眼神,就像是他隨隊離家時見到鄰居送兒子那樣,直到有人拉了他幾下,他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慌張恭敬的給他帶路。 若是沒有戰爭,鄰居宋大娘也不會早早的因為思念過度撒手人寰吧,還有村中的豆腐西施也不會改嫁吧, 他看著小老頭,想起了有人來信時,軍中一個漢子嚎啕大哭的樣子,後來才知道他在家中腿腳不好的老爹因為獨自上山砍柴,失足墜下了山崖,直到獵戶上山時才發現他那幾乎被啃食殆盡的老爹,他說都怪自己生性頑劣暴躁,喜怒無常,在村中惹禍生事,橫行霸道,到從軍時看到老爹一個人來送他時,才知道因為自己這麼多年的惡行導致了村中的人沒有幾個不討厭他的,連帶著他的老爹一起,那一刻他才看到老爹一個人的身子有多麼單薄,那一天那個在軍中以莽撞出名的七尺漢子,哭著向家的方向狠狠的磕了幾個響頭,跪了許久。 他轉過身,覺得身上的盔甲有些硌人。 盡管是難得放鬆的任務,他也沒有脫去身上的盔甲,這成了他從軍以來或者是很多人從軍以後的習慣了,行軍打仗或是整頓休息,沒有人會脫去自己的盔甲,這是算軍紀也是常識了。 就在他輾轉反側的想著白日裡見到的那個寫著回信的女孩時,老村長在一旁興許是被他翻身的聲音吵醒了,正好看見了百無聊賴的信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伸著手在空中揮手不知在抓什麼的樣子,試探性的發出來邀請。 “大人若是不嫌棄,和我這小老頭說上幾句話可好?” 聽著小老頭試探的語氣,他忽然覺得有些心酸,便忘記了拒絕。 小老頭或許是許久未和人談起往事,剛開始隻是隨意的問了一些軍中的閑事,可後來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般,談到了他的兒子,在二十幾年前被一紙文書調去當了兵,他那時因為染了風寒臥病在床,沒能和兒子一起去等他好了時,征兵的統領早已經不知去向,一年年過去,他的兒子一直了無音訊,不知去向,直到有一天,也是一個向他這般的信使來到了小青山騎著高頭大馬,那人他也認識是離這裡很近的縣城的鐵匠的兒子,他來了帶回來的是幾兩銀子和一個布包的骨灰。 “後來呢?”剛說出口他覺得有些冒犯,看著這個空蕩蕩的家,他也猜到結果是什麼。 “我把長生葬在了門前,還有那棵柳樹也是在那時種下的,還有孩子他娘,本就因為思念成疾落下了心口疼的病根,那日見到軍馬來時和我說些什麼,我極力掩飾沒敢告訴她,隻是騙她那軍爺隻是路過討口水喝,和可我又怎麼瞞的過她呢,她最了解我了啊,我不說她也猜到了什麼,直到有一天她問我長生是不是不會回來了,她說她做了一個夢,夢見長生站在門前對她說,長生不孝,此生不能報答養育之恩,隻能等到來世再報了。此後她的身子便每況愈下,很快就臥病在床,沒幾天就跟著一起去了,家裡便隻剩我一個人了。” 他想起白日裡在村中見到的那棵大柳樹,隔著很遠就能看見它返青的樣子,原來還有這樣一層含義。 “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我也常常夢見他們,隻是我老了記不太清了,總覺得會把他們給忘了,就常常的嘴裡念叨著他們的名字,長生,依雲,村裡有的人看到我站在柳樹前發呆,念著他們的名字,小孩子隻當我是瘋了。”老村長念著那兩個名字時停頓了一下,蒼老的的手摸著著墻上的塗鴉,那是閉著眼睛都能認出的兩個字。 原來,那不是他兒子刻下的塗鴉的。 那入木三分的刻痕和上麵磨損到模糊的表麵,信使好像看到了,每一個無人陪伴的夜裡,縮在角落的老人,眼含熱淚用自己顫抖的手,一次撫過那兩個刻進墻上的名字,直到粗糙的墻被蹭的光滑,讓那兩個名字抵擋住歲月對他的侵蝕,被他刻在心上,幾十年來也沒放下,眼前的老屋承載了過去的刻痕,眼前的老人刻下了故人的名字。 直到村中再無一人知曉他們的名字,長生和依雲才是真正的不會回來了,那時也是他們一家團聚的時候。 很多年以後信使也老了,他活著迎來了戰爭短暫的結束,直到他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一晃十幾年他的孩子也在征兵帖上摁下了自己的手印,被征去做了塞外的一個軍士,他和妻子在賣樹種的小孩那裡也想買一些種子種在門前,小販口齒伶俐的介紹了各種植物,還談到了很多人都會買的柳樹種子,還說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很多人都習慣在戰爭時買,他也不懂隻是被母親叮囑若是在街上遇上了老奶奶老爺爺要買種子是,記得和他們多介紹。 “小娃娃,這柳樹的種子種下可以活多少年啊?”年邁的信使偶然想起了幾十年前的一場夜談。 “二三十年哦,柳樹壽命雖短但隻要精心照料可以活二三十年的,即使不那麼細致也可以活到十幾年,很好養活的。”小孩子小心翼翼的打開一個布包,裡麵是一團小小的發芽的柳絮。 老信使的身子忽然顫了一下,他想起了那夜的話。 “其實哪有什麼夢啊,依雲隻是不想讓我傷心罷了,她對我說長生想看家門前能種上一株柳樹,他才不會迷路,他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啊,她在最後幾天已經意識混亂,她以為我像她那般健忘了,每天會變著借口詢問我長生的消息,還說要我在門前栽一株柳樹等長生回來,我哪裡不懂,依雲隻是不想看我如她一般傷痛欲絕,壞了身體,她想讓我好好活下去,去種一棵柳樹有個念想,她知道我最聽她的話了。”他想起了老村長在那夜眼中分明有著淚光。 我在門前種一株柳樹,不求遮風擋雨,隻求擋住漫漫黃沙,莫讓它迷住了你歸途的眼,直到我化作一捧黃土,請將我葬在樹下,讓我有一天,能夠親眼看到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