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處看,中州的聚居地有許多,丹舟隨著長鳶來到一座新建城中,這座城寥寥幾幢高一點的建築也十分老舊,還有不少年久失修的茅草屋,與之有著鮮明對比的是占滿工人拔地而起的幢幢高樓,其建築之高工程之大,把旁邊的新樓襯成了修邊。 城中有一處很惹眼的府宅,主人家姓胡。 胡家老爺算是白手起家,年少時從父親手裡接過一個規模不大的當鋪,經營至今,如今已是一方首富。年輕時忙於打點生意,四十才成親,七年才得一女,疼愛十分,於是恩布四方,還願於天。第二年又喜得麟兒,卻沒有撼動大小姐在胡老爺心裡的地位,自小便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地寵著。 聽聞其愛女身體不適的緣故,導致胡老終日憂心愁苦,有意攀附者絡繹不絕地往陳宅裡送“神醫聖手”,不過效果甚微,胡家小姐的困境似乎沒有因此得到解決。 胡家家仆向來不攔郎中醫生,今日偏攔了一位少年郎中,連其身邊帶的師傅也一並攔在門口不讓進門。 家仆不悅,罵罵咧咧,“檀小侯爺回吧,家主不容許,小的們也不敢擅自做主,孔雀開屏般糾纏,失了侯府的顏麵,鬧得叫人難堪。” “孔雀?!失什麼顏麵了??誰是孔雀小心我揍你!”檀小侯爺說著便要上前揍人,幸而叫他的師傅拉住,瞧他遊手好閑膚白體瘦的模樣,沖上去還真不一定是誰揍誰。 那罵小侯爺的男子深吸幾口氣,正極力壓製著火氣,看起來是位脾氣不好的,同男子共事的是一位年紀稍長的,趕忙上前相勸,他麵露難色,“小侯爺莫要再難為我等,區區看門人,哪有擅作主張的權利。” 常言“士農工商”,檀小侯爺在這情形中似乎沒有討到身份的便宜。 “你拉我乾什麼?放開!”他站直,又要和人家吵,忽而又想起什麼,便停住了,“不進就不進,當你家的門檻鑲有金子啊?我還偏喜歡美玉呢!嘁誰稀罕。” 說著,他反拽住自己的師傅,趾高氣昂地離開了。 暴躁家仆高聲罵罵咧咧道:“咱們小姐就是年幼時被他拐帶出去掉入冰水池中才落下病根的,當真是厚顏無恥死皮賴臉!” 另外一位年長者製止他不住,聲聲連道,“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小侯爺大步流星何其瀟灑,完完全全可以做到對辱罵聲充耳不聞。 人間是座真戲臺。 丹舟與長鳶坐在對麵高高的閣樓上,將一切盡收眼底。 丹舟轉頭看長鳶,他不怒不喜的,隻是看著胡府的後宅庭院。 “長鳶。” 他轉過頭,隻是看著她,什麼也不說。 丹舟忘了在無意之中她直呼過長鳶的名諱,心想,他莫不是介意自己這樣喚他?隨即又否定,向長鳶解釋,“我覺得喚‘神君’疏遠。” 長鳶回過頭去,還是看著胡宅後庭院的方向,“在中州,禮成過後喚‘夫君’,不喚名號。” “哈哈夫君!”她調皮地提高聲音,很坦然的喊出來。原本是戲謔玩鬧,看見長鳶笑,她也笑,她笑得克製,低下了頭。待情緒不那麼激動後,丹舟看向長鳶,他也是喜歡玩笑的,以後可以說笑話哄他開心。“真有意思,他們在各種禮製下,樂在其中也能有自己的玩法。” “短暫的歡愉,人生百年,二十年懵懂,三十年的老弱,剩下五十年在各種觀點派別裡躊躇,無禮法約束,縱情聲色於他們而言不是好事。”長鳶的目光在檀小侯爺身上,眼神好像看透一切,無悲無喜。 凡人的羈絆有世俗的家族的,還有心思間的揣測,短暫的歡喜自然該隨自己的意,“長鳶,難得喜歡,隨心隨意又有什麼關係?” “有多少人根本不願意想自己喜歡什麼,該做什麼,或者說,他們不知道。” 胡家後院的庭院中有一位美人,披著毛領大氅,在涼亭之中倚靠著醉翁椅看雪景。 長鳶看那嬌弱女子與看丹舟的神情很像,她仔細去看,猜不出美人與長鳶是什麼瓜葛,倒是看著看著,竟看入了迷。 美人像四月裡的柳絮,和煦的初夏的風,暖陽穿過葉間的縫隙灑落在她腳下的枯葉上,很美好。 天上還在飄著鵝毛大雪,飄落在鮮紅欲滴的梅花上,枯枝上,涼亭頂上。 涼亭外雪中玩耍的幾位女子看起來與她同齡,她們十分歡快地打鬧玩笑,與涼亭中的恬靜形成了鮮明對比。 有人悄悄闖入丹舟眼睛裡,她仔細看去,這不是檀小侯爺嗎?? 在正門被攔的小侯爺找準了方向,翻上了胡家府宅的後庭院,艱難地爬上圍墻上後,抬眸看見美人的目光在他身上,便癡傻地扒在那處笑。他那位師傅,撕掉臉麵上的偽裝,竟也是個十多歲的少年。 他翻過圍墻,蹭落下圍墻上的積雪,他一跳,穩穩落地,就這樣進了胡家的門。 女孩們見到他,跑過去,“你來做什麼!” “你還敢出現!” “你在做什麼?!” “你來做什麼?”…… 像一群百靈鳥嘰嘰喳喳在吵架。 小侯爺隻是嘻嘻回應,繞過女孩們,向涼亭走去,亭中美人見狀站了起來,臉龐泛起淺淺的紅暈。 丹舟愣住,仿佛一切都靜下來了,紛紅駭綠,柳枝輕舞,姑娘麵帶笑意,抓住了她流連世間而不定的目光,世上竟有如此溫柔嫻靜的生靈,定璉在她麵前,該是如何的張牙舞爪不堪入目,怪不得長鳶也喜歡看她,她轉頭看向長鳶,發現長鳶眉目間流漏出不悅,有些生氣。 三危育帝與中州凡人…… “長鳶?” 長鳶聞聲舒展了眉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她說,“這位是師兄夙世的愛人。少司神君的命簿裡寫著凡人的命理,或許遇見是福分,或許遇見是不幸,不幸的人,拖垮身邊所有的自在瀟灑。” 關於一個人的選擇,丹舟曾經反復思考,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後來她有自己認可答案,“選擇是遵循本心的,隻要願意,可以交付的不過一絲神識而已,不必負擔自身以外的期望,有什麼拖累的。少司神君之神通,丹舟可望不可即,一個生靈,生於什麼樣的環境繼承什麼樣的性格,他們從生到死,對所見所聞的思考,決定他們怎樣的生和怎樣的結束。 丹舟信奉自由的意誌,是師兄辜負這位美麗的女子了嗎?就算師兄怎麼辜負她,是她給了師兄辜負自己的機會了吧?” “不回頭的人,沒有人可以辜負他。” 丹舟心中萬馬奔騰,莫不是長鳶與師兄愛上同一女子,女子卻選擇了師兄,後來師兄放棄了女子,就算後來女子愛上了長鳶,也不回頭重選,然後他們就此各奔天涯,師兄呢,他此時在哪裡? “你在想什麼?” 丹舟回過神來,“啊?沒有,什麼都沒有想。” 夜晚,集市裡的人很多,有各種各樣的聲音,街角的小乞丐置身事外看著,他不在乎,隻期望哪位貴人可以一時興起,賞他碎銀幾兩,這便足以讓他熬過正月。絕大多數人認為這是熱鬧的歡樂的,小攤販用紅色裝點自己的小攤,在嘈雜聲中大吼著給人介紹自己的商品。 長鳶說,今日是中原上元佳節,人們通宵達旦歡歌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