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城中有戲臺演出,襄鈴和蘭生向來愛熱鬧,準準也因從命仙那裡探得“21世紀”親人、朋友安好,心情格外好。 襄鈴、準準、蘭生排在一拱形小門外,各自準備銀子… 見屠蘇在臺階下,似是踟躕,蘭生叫道:“木頭臉,來都來了!”襄鈴也叫道“屠蘇哥哥,一起來看看吧。” 準準打量門內景象,又對屠蘇道:“蘇蘇,我們一起進去看看…” 那站在門口收錢的夥計,收過蘭生的銀兩,襄鈴正跳上臺階,隻見那人卻直直盯著屠蘇,隻是打量和狐疑…… “喂喂喂!看什麼看啊?這樣盯著別人看懂不懂禮啊?”蘭生嚷起來。 “對啊,你這樣真的很沒禮貌”,襄玲聲音沒有蘭生那麼大,皺眉嚴肅著,顯然也是生氣指責的模樣。 屠蘇隻淡淡道:“我先回客棧,下午再會!” 話罷,便作轉身… “果然是怪人……”,那看門的小廝嘀咕道。 “你說什麼啊?”蘭生要爭論起來。 “什麼了不起的戲啊?我們不看了!”,襄鈴氣鼓鼓地從那人手裡拿回銀子。 三人下了臺階,通往市集的路,看不見人影… “屠蘇哥哥…”,襄鈴想要向前,又被蘭生拉住,見蘭生淡淡搖頭。 準準眼神哀傷,也隻是看向那路的盡頭,楊花隱去—— “幾家歡慶夜,屠蘇酒無眠。崢嶸天命訴,何事任由天…” 百裡屠蘇獨自一人,走過長街,想著“屠絕鬼氣,蘇醒人魂”的話,心內自嘲,又想到滅族之痛,隻皺眉,閉上眸子,又想到體內微浮的兇煞…… 準準不知何時跟上,隻在後麵小心地走著。 屠蘇察覺,停住腳步,淡淡道:“跟著我做什麼?” 準準不言,也隻站在原地,又將手往身後一放,不敢作聲…… 屠蘇環顧四周,花花世界,斑斕紛呈。又想到李準準先前的話,大有擔憂、告別之意…… “你知不知道我身負焚寂煞氣,隨時可能會要了你的命?”屠蘇轉身,一向冷峻的臉上,此時寫上了情緒。 準準低下眼,又似真的在思索般,又抬起頭,呆呆想著什麼,隻極其認真,“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屠蘇噎住,又道:“在你看到的那個故事裡,我不得善終……所以,你往往擔憂、害怕……” 準準每每不想自己用那“戲文”搪塞或是隱瞞屠蘇,可是一些事情,即便不說,也有感知…… “是,我怕!”準準脫口而出,“我怕你受煞氣之痛,一人忍受;我怕你會消失,化作荒魂;怕這一切……是我的一場夢,但我始終不願醒來——” 屠蘇凝起神色,又決絕轉身,走出兩步,又隻停下。 李準準看到街巷邊飄落的楊花,深紅衣衫的少俠背影高大、修長……他停下了腳步,卻吐出那讓她破碎支離的字…… “準準,不要喜歡我了”,屠蘇的話,清晰而決絕,又似沒有情緒。 屠蘇踏出步子,身後的準準如置身“幻影”,一切都是奢華的夢境,一時恍惚—— “我不怕煞氣,不怕死,隻怕再也見不到你!” 李準準堅決,看向前麵的紅衣身影,依舊漠然…… “很多事,無能為力。如果蘇蘇變成嗜血魔頭,要去那暗無天日的歸墟了此殘生……那我也去!有個人可以說說話,也不會太悶……” “胡鬧!” “我不是小孩子言論,苦……我也是吃過的……” 又是像在現代那般,眼淚早不爭氣地打轉。連自己真心喜歡之人,也不能正視和做到不誤解自己? 準準看向那負劍的紅衣背影,覺得那樣遙遠而陌生,像巍巍昆侖山雲邊停駐的流光,遙不可及…… 百裡屠蘇微捏緊拳頭,女子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邊流逝,緊閉的雙眼又睜開,淺紅的瞳中一束微光,又消逝,隻欲往前去,不肯回頭…… “最後一句!”李準準堅決喚道。 “無論做什麼決定,我都會尊重蘇蘇的意思。是我隻顧自己的心意,太自私和沖動,讓你為難、困擾……那天說的話,蘇蘇不必放在心上……” 準準看向屠蘇的背影,多想不顧一切沖上去,告訴他“不能離開……”的話。 自知不能——她在意他,在意他的感受,更不能不顧“自尊”的貿然行事,隻說出那冰冷的文字…… 決絕轉身,最後的話向一把利劍,一字一句刺痛著心……強忍淚意,走過長街…… “無論是怕煞氣傷人,還是真的讓他討厭了……以後……蘇蘇……” 跌跌撞撞,舉目破敗。 李準準穿過樹林,捂住抽痛的心口,就倒在路旁。又似見得林中黑色、紅色的煙氣穿行——再看向那路口,依稀看見“惡望林”三個字。 “而我的救贖,在已經到了和將要到的而立之年,已經耽擱太久太久。” “這麼多文人的酸臭字眼,聽起來倒是痛快,不就是一次次死裡逃生堆砌起來的嗎!” “傾訴變為敘述,你就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簡單的憤青。” “息心即息災。” …… 現代的、這裡的,自己的、他人的,年輕的、蒼老的聲音在腦中吵鬧、旋轉,準準看見落到手背上的眼淚,一瞬間蒸發,冒出黑煙,又似長出深紅的花,要拉扯著自己的皮肉綻開般…… 看著那亂沖亂撞,在林間橫行無忌的“業障”黑煙,李準準想要起身,想著剛才的事,更是捂住胸口隻覺“吃痛”,沒有氣力,任憑掙紮,皆是枉然,隻剩徒勞的失落和重重的壓抑…… 黃昏,惡望林。 襄鈴、蘭生、屠蘇趕到—— 李準準將頭倚在一塊無名石碑上,眼中沒有神采。 “準準!” 蘭生、襄鈴就要上前,卻被屠蘇攔住…… “惡望林,集世間怨氣、傷感、業障…惡念環生,不可擅闖……” 眾人擔憂地看向不遠處的準準,跪坐在石碑旁,又無力癱倒,已是滿麵淚痕……似千百塊同樣沉重和痛苦的石塊從山體滑下,重重擊打後沉積在心房—— “李準準是個連痛快燃燒的機會都沒有的人…” “我封閉自己,一些事情,甚至先下手為強,連它發展萌芽的可能都在一開始盡數斷絕…” “我隻是為了親人而活,不違背社會公德和破壞法紀的活……不需要有什麼欲望,也不用有什麼作為…” “沒有感同身受,即便是現在的我去看以前的我!” “你們陪伴我最難過的日子,卻沒來得及看一看我好看的模樣……” 腦海裡,是21世紀,中考的那年秋天,準準抑鬱加重,頂著一時壓力“離家出走”,於孤僻小巷呆過黃昏,錯過了與自己最親近的祖母的“最後一麵”…那是她不知道第幾次,哭到五官浮腫,卻於喧鬧的“人事”、“過場”中,夾雜過後悔、自責,心中似落定塵埃,抱憾終身…恍惚間,又再蔓延起極致悲傷的滋味,是真的能用感官感知般,滿目瘡痍,心酸苦楚,又似無感——隻變作那般空蕩蕩的心,不知痛癢。 ——時間的確是治愈傷痛的良藥,李準準每每感嘆。在花花世界中,再沒有那驚濤駭浪輕易將人掏空,隻是裹挾那綿長的哀傷渡過悠悠歲月,往往連一點歡喜的波瀾都再難掀起… 躺倒在地,看見從自己懷抱間滾落的荷包和那銀色羽毛,準準似在漆黑的林子找到光明,伸手過去,卻見夾著深紅的黑煙將那發光的最後一處也淹沒、焚毀… “我喜歡你,我不想告訴全世界的。可是,要找到你,又似乎要走過那千萬條路”…… 李準準低下眼睛,又看數條“食人花”般的藤蔓席卷而來,就要纏繞過自己白色的手臂。 “即便是死!我也要自己動手!”心中又有一股倔強,隻支撐著坐起身來。 聲音哽咽,李準準的記憶混亂,似想起現代離世的親人和無數個不眠深夜,情緒已然破碎……又想起一個深紅色的背影,欣喜間卻怎麼也看不清模樣,終於嘔出一口鮮血,又從包中摸出一把匕首,看向那鋒利的光,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一道光閃過,將匕首打落在地…… “準準!你做什麼!”蘭生叫道。 “為什麼要想不開?嗚嗚……”,襄鈴慌道。 李準準似要“回神”,隻愣在原地般,搖搖頭,又還是靈魂出竅、呆呆地看著眾人,隻聽過林間嗚咽的風,萬念俱灰道:“來不及了。” “胡言亂語什麼啊,還是和我們先回去吧!”蘭生和襄鈴相視說。 終於,百裡屠蘇走至麵前,輕輕蹲下,溫和道:“寧心靜氣,莫做多想……” 準準看著屠蘇的臉,那熟悉好看的麵龐、擔憂的神情……疑惑地打量著,眉毛隨著歪下的頭微蹙。內心似有起伏,情緒有些回轉,又覺得說不出話,隻吐出一個字“蘇……”,又慌忙抓住屠蘇的手臂。 似過一會兒,李準準眨眼,回望身後落下一片綠葉,又靜靜地看向屠蘇…… 屠蘇心跳未止,又微低下頭,似要伸回那手臂。 準準恍惚覺察,眼睛撲眨兩下,看那玄衣身影就要起開,又一把抓住屠蘇的衣擺—— 屠蘇微側頭,喉結微動,隻向前走去,任由身後女子抓住自己的衣擺跟著走…… “哈哈,木頭臉!你也有沒辦法的時候!” 襄鈴重重在蘭生頭上敲下“一扇”,嗬道:“呆瓜!傻瓜!” 屠蘇似有躊躇,又瞥見身後似乎驚魂未定的準準,隻是牢牢抓住那深紅的衣角…… “抓住這裡”,淡淡囑咐,屠蘇從身後取下裝著焚寂、劍鞘的袋子,自己握住劍柄,又將劍袋末梢橫向身後—— 準準見了,呆愣一下,手指聽話的慢慢鬆開,輕輕握上那劍鞘末端,就那樣被“牽引著”,穿行樹林、踏過長街…… 四人終於避開街上人群的議論,回到客棧小院。 準準腦袋一緊,太陽穴一重,模糊間似聽到襄鈴的驚呼—“鼻血,呆瓜!你流鼻血了……” 襄鈴一邊嘟囔,“一定被那林子的煞氣沖得,流鼻血了……快快快,去一旁止血!” 屠蘇看襄鈴著急地將仰頭的蘭生拉到一旁,又微微頷首。瞥一眼身旁,徑直走至客房…… “怎麼回事,這群人這麼怪……” “那粉頭小子得意啥?倒像書生一樣。” “那小姑娘倒是可愛……” “這咋這麼大人,要牽著走……是瞎子?太可惜了……” 似不再聽得見長街百姓的議論,有可能是因襄鈴、蘭生的著急叫聲,走至僻靜的院中,李準準似回過神來……又看看那握住的劍鞘,跟著身前之人,走近房門。 坐在桌前,隻是不言…… “可……可還好?”屠蘇問道。 “好些了……我好像記得剛剛發生的事,是我不小心闖了惡望林……” 見李準準似有自責,屠蘇道:“沒事就好。” “是我的老病了,怪我自己沒控製好……” “是你的病?不是……已有藥可醫?” 屠蘇見準準不答,抬頭有些著急詢問,“是藥吃完了嗎?到底什麼藥,我去找……” 準準看向屠蘇,若是換做以前,應該心裡早已“樂開了花”,卻隻是平靜道:“我說過了,藥……就是你。” 屠蘇不解,又聽準準道:“少俠身上的正氣、俠氣,準準耳濡目染,似能化解心中兇怨……” 沒有聽出女子語言中的“酸”和無奈,屠蘇又呆住。 “我……我身上,隻有煞氣……” “那或許是……我的煞氣和……煞煞相吸、相解……”,準準期盼著什麼,燃起的情緒卻很快自滅,聲音漸弱,惡望林的傷害令她實在大受損耗,一副憔悴無力的樣子,馬上快要昏睡死透般。 屠蘇低頭,自己取名“屠蘇”,也為能“辟邪防病”,希望像屠蘇酒般,有驅邪的能力,保護身邊的親人。 準準又臉微紅,好不容易打起神色又隻低頭嘆息。 “我想起來,我是不是……” 四目相對,準準又認真問道:“是不是說過,喜歡你……的話……收……收回!” “師尊從小教導—人說過的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一定要…”,屠蘇也被自己說出的話驚到,又慌忙打住,輕輕轉頭。 “那你好好休息……” 屠蘇走向門口,又被叫住。 “蘇蘇!” “蘇蘇…我不是亂發脾氣,說那些話,的確是怕以後沒有機會,抱憾終身…不是想要什麼結果,不是要賴著你,能遇見你,我已經很開心了…” 準準蒼白笑道:“如果讓你不舒服了,我可以少見你,或者我們分開走,等找到法子…” 屠蘇又忙道:“不是。” 準準安靜,連眨眼的力氣都快沒了,隻是低聲,“不是什麼?” 屠蘇喉結微動,又吐出幾個字——“不是不想看見你…” “可能,在這裡,做完我要做的事,我就回家鄉去了……很多事情,我無法預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蘇蘇,你要保重!” “嗯!”屠蘇微微點頭,又側向一邊,走出房門…… 夜半,睡了好長一覺,李準準想起下午的事,自己拉住的衣擺,就像現代看過的電影,又拉開被子,探出頭傻笑…… “就隻見過《賭聖》中,女主角拉著星爺的燕尾服搞笑的出場……” 又想到自己那般窘迫,由屠蘇牽引,心都似乎隨那紅衣少俠飛起來,飄到遠處……走過長街、人群…… “我真傻……” 少女的臉上微紅,又抬動腳腕,在床尾敲出“響動”,又用手絹蓋上臉,隻是傻傻的笑…忽又隻是嘆氣,往內側挪了挪身子,輕輕地閉上眼睛,似藏住兩滴無語的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