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筱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遇見了一隻受傷的黑貓。 　　那隻貓的右腿鮮血淋漓，趴在圍墻上閉著眼，瘦小的身體微弱地起伏。 　　她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但那隻貓在她經過的時候睜開了眼，雙眼對上她的視線，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燃燒成耀眼的鎏金色。 　　這是學校門口，放學時間，學生和車輛川流不息，在惱人的喇叭聲和喧囂的交談嬉笑聲中，似乎隻有她一人看到了這隻受傷的、詭異的黑貓。 　　她看著黑貓，道德包袱讓她邁不開離去的步伐，於是問道：“你要跟我走嗎？” 　　黑貓虛弱地喵了一聲，前爪扒住圍墻，弓起背伸了一個懶腰，受傷的右腿沒有影響它動作的敏捷度，輕巧地跳到陳筱肩膀上。 　　輕到幾乎沒有重量。 　　陳筱用手指撓了撓黑貓的下巴，低聲問它：“新生的小妖？” 　　黑貓卻又睡著了。 　　她住在學校附近的老舊小區裡，三樓一個一室一廳的小戶型，剛剛夠她獨自生活。二十平不到的客廳，左邊是做飯的地方，右邊是與這個寒酸小地方極不相稱的頂天立地紅木書架，密密麻麻放滿了各類書籍，讓人擔憂地板是否不堪重負。 　　用一碗簡單的陽春麵填飽肚子，陳筱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暗紅色封麵看上去相當有年頭的舊書，走到趴在窗臺上的黑貓麵前。 　　天空最後的夕照落在它光滑的毛皮上，黑貓無精打采地看向陳筱，開口說話了：“你會術法？” 　　“自學的。”陳筱低頭查看它的傷口，“治你們這些小傷小病夠用了。” 　　“你們家族的人呢？”黑貓環視四周，在墻壁上看到許多獎狀，這孩子年年都是年級第一，於是順口又問了一句，“高三？” 　　“都失蹤了，我爸媽好像惹到了了不得的大妖，把他們的存在從世間抹去了，族人為了找他倆也接連失蹤，現在我一個人生活。是高三。” 　　黑貓在獎狀上看到了陳筱的名字，若有所思：“陳家……” 　　“普通人家，不是什麼大家族。” 　　說話間，陳筱用手捂住黑貓的右腿，默念咒語，許久過後，傷勢沒有任何好轉。 　　她有些尷尬：“你這傷不一般。” 　　黑貓很無所謂：“放著不管，一個月就好了。” 　　“那你自便，沙發可以躺但是不許撓，想上廁所就去洗手間，進門右手邊那個房間就是，有事敲我門。” 　　黑貓冷哼一聲，背對著陳筱躺下，目不轉睛地繼續盯著將要落下的太陽。 　　陳筱莫名其妙撿了隻貓，但因為貓開了靈智，更像是多了個室友。黑貓身上的力量十分微弱，陳筱這些年見過不少這種小妖，沒有過多提防，隻是睡覺前聊勝於無地反鎖了門。 　　夜裡，客廳傳來窸窣的響動，陳筱從黑暗的夢境中醒來，聽到一聲刺耳的貓叫，緊接著是劈裡啪啦好一陣什麼東西倒塌的聲音。 　　她打開房門，十五的緣故，窗外月亮極大極近，泠泠的月光灑滿整個房間。書架上的書落了一地，在狹窄逼仄的客廳堆成一摞高度驚人的山。 　　黑貓從山下奮力掙脫出來，跳在沙發上，隔了三米與陳筱對峙。 　　她聽見自己聲音艱澀遲疑地詢問：“你……在乾什麼？” 　　傲慢懶散的黑貓終於有了點類似窘迫的模樣，聲音微弱。 　　“我想找一本書。” 　　“現在是半夜三點，朋友，有什麼事不能白天再做嗎？” 　　“貓是夜行性動物。” 　　陳筱語塞。她趴在地上翻了半晌，勉強從書堆裡找到黑貓要的那本書。好在這些書大多是絕版書甚至不乏珍貴的孤本，被術法保護著，沒有受到任何損傷。 　　“下次要什麼你跟我說，你身體還沒好，上躥下跳的小心傷勢加重。” 　　黑貓沒有理會她，叼著書到窗臺邊，用爪子攤開書本細細研讀起來。 　　陳筱打了個哈欠，看著滿地狼藉嘆了口氣，趿著拖鞋回房間繼續睡覺了。 　　房門外的客廳似乎整夜都在發出各種各樣的響動，白的綠的紅的光透過門縫變幻閃爍，陳筱罕見地沒有夢到黑暗詭譎的深淵，而是來到八十年代的迪斯科舞廳，麵目模糊的男男女女在多彩炫目的燈光中舞蹈，一隻黑貓掛在燈球上，聲音嘶啞地求救。 　　離高考還有半年。 　　陳筱醒來，身心俱疲地拉開房門，打算去收拾客廳的爛攤子，驚訝地發現地上的滿地狼藉已經被收拾好了，整整齊齊碼放在書架上——順序幾乎全是錯的。 　　她習慣按書籍名稱首字母順序擺放，現在卻是按內容分類擺放。 　　黑貓蜷縮在沙發上，氣息微弱地沉睡。 　　陳筱嘆了口氣：“也行吧。” 　　黑貓再醒來就是中午了。陳筱煮了一鍋咖喱打算吃兩頓。看黑貓醒來，問他：“你們貓妖有忌口嗎，能不能吃咖喱，不行的話我給你煮點雞胸肉。” 　　黑貓慢悠悠走到桌子邊上，聞到咖喱濃鬱的香氣，滿足地瞇起雙眼：“咖喱就好。” 　　於是陳筱用小碗給黑貓盛好咖喱放在桌子上。黑貓跳上桌，站在陳筱對麵，低頭去吃咖喱。 　　食不言寢不語。 　　一人一貓沉默地吃完飯，收拾好碗筷後一起坐在沙發上。 　　“成為妖怪有三種途徑。”陳筱緩緩道，“一是活得夠久，逐漸有了靈智，脫胎換骨，成為妖；二是有了機遇，吃下仙丹妙藥，從畜生道脫離，成為妖；三是強行轉化，古時有強大的術士不願心愛的寵物離世，強行將力量分給對方，將其轉化為妖。小黑你是哪種？” 　　“哪種都不是。”黑貓盯著爪子半晌，正在努力對抗自己舔毛和舔爪子的本能，“我也不叫小黑，別給我亂取名字。” 　　“你有名字？”陳筱飛快地翻書，照著讀，“獸妖本無名，唯有認主之後，主人賜名才算有名有姓，姓名乃契約，主人喚獸妖姓名，獸妖必應答，否則獸妖修為有損。” 　　“世上的妖各式各樣的都有，你別凈讀死書。”黑貓心不在焉地勸導完，提了一嘴自己的名字，“我叫辛墨。” 　　“聽著像古代人，你多大歲數了？” 　　“你想象不到的歲數。” 　　“那就是活得夠久成了妖，以前有過主人，姓辛，被強大的力量打傷導致傷口無法愈合。” 　　辛墨放下了爪子，轉頭去看陳筱。 　　陳筱也看著辛墨，繼續分析：“江城下了一個月的雨，前天的天氣格外不正常，西邊大晴天東邊傾盆大雨，鎮龍山黑雲壓頂，血煞之氣沖天，北坡鎮壓鬼龍的封印被破，各方術士匯聚江城重設封印，據說折了不少人手。你是其中之一嗎？” 　　辛墨用沉默回答。 　　“在六百年前鎮壓鬼龍那一戰裡，辛家遭受鬼龍詛咒，直係全滅，隻剩東北和湖南兩家分支，旁係散落全國。聽你口音卻像江浙這一帶的，你是生活在江浙的旁係，還是江浙辛氏本家不散的怨靈？” 　　陳筱的目光依舊是高中生特有的清澈愚蠢，未經社會打磨，相信人性美好，對一切事物充滿好奇心和求知欲。 　　辛墨在這樣單純的目光裡打了個顫，悚然的涼意攀上他的後脖頸。 　　它生硬地轉移話題：“今天不是周三嗎？” 　　陳筱笑笑：“今天開始放寒假了。” 　　辛墨無意繼續探究什麼，默默閉上嘴。 　　“沒事，我就是隨便猜猜，你不回答我也可以。”陳筱說，“我打算下午去接點委托，你要一路嗎？” 　　辛墨抬了抬自己受傷的右腿，懶懶地躺下了，蜷縮在沙發角落裡，盡可能地遠離陳筱，全力表達自己的拒絕。 　　“那你看家。”陳筱並不在意，“去留隨意，要是想走你給我留個條子讓我知道，無處可去的話，繼續住在我這也可以，養隻貓的精力我還是有的。” 　　黑貓有氣無力地揮爪與陳筱作別。 　　陳筱說的“委托”，是江城術士圈特有的工作。術士大多以家族為單位，傳承發展上千年，但因為歷史原因，在近代幾乎全部被打散在全國各地，江南沿海一帶遠離風波中心，受影響較小，聚集了全國近三分之一的術士群體。加上這地方近海，貿易興盛，人口聚集，封建迷信活動頻繁，給各種邪祟怪異之事提供了豐厚的孕育的土壤，也誕生了解決這些麻煩的廣闊市場。 　　論壇“舒適之家”，多年來偽裝成裝修交流論壇，因為太像模像樣，真的變成了廣大裝修踩坑群眾聊天灌水的全國最大論壇，找書苑wｗw.zhaoshuｙuan.com 無數商家在論壇上發布廣告，網友們交流這幾年裝修的流行趨勢或是裝修心得，營銷號發的“十二個孩子，臥室這樣裝修”之類的視頻也能有幾十萬播放。 　　但它本質到底還是“術士之家”，運營者是一位姓王的程序員，失業後全職從事術士工作，在一〇年初建立了這個論壇，如今靠著裝修公司給的廣告費賺得盆滿缽滿，依舊不忘初心地繼續維護著術士之家這個隱藏板塊。 　　如今大部分術士都是裝修設計高手，也多拜這個論壇所賜。 　　陳筱熟門熟路地登錄賬號，按距離最近查找委托，接了兩個地鐵五站以內的單子。 　　一個是在寧安西路的別墅區，委托人講述自己新買的別墅，總是半夜從墻壁裡傳出哭聲，十分嚇人，於是找了相關人士在論壇上掛上委托。因為大概是別墅在上風向地區，最近又多雷雨天氣，哪裡窗戶沒關好或者管道沒封住，被風吹出的嗚嗚聲，而且報酬隻有區區三百塊，大部分術士不屑一顧，這個委托的瀏覽量隻有12。 　　第二個是下水道持續傳出腐臭味，嚴重影響了周圍居民的生活。當地環保部門已經去探查過，沒查出什麼問題，就掛在論壇上，打算死馬當活馬醫，但因為太臭了，接了委托的術士去了又被熏跑，寧願付違約金也不願意再靠近那地方一步。委托掛了兩天，瀏覽量2000，接取委托次數6，放棄次數6，報酬3k，視困難程度可酌情增加。 　　陳筱要給自己攢大學學費生活費和買房搬家的錢，無可奈何接下來這些沒人樂意接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