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份工作的委托人是一對新婚夫婦，別墅婚前不久才買下，雇傭了一名管家和一位家政人員。 　　陳筱去的時候，女主人不在家，男主人頂著一張通宵打遊戲的頹喪臉開門接待她。 　　“周先生？” 　　周顥一米八的身高，模樣俊朗，低頭去看隻有一米六出頭的陳筱。 　　“你是？” 　　“我是接了您委托的陳筱，您叫我小陳就行。” 　　周顥聞言眉頭緊皺，沒想到上門的“驅邪大師”居然是個看著高中都不知道有沒有畢業的小女孩，一時間猶豫要不要將人放進門。 　　陳筱顯然不是第一次麵對這樣的不信任，她嘆了口氣，把書包抱在胸前打開，向周顥展示滿滿當當的驅邪道具，桃木劍大蒜十字架黃符瓶裝狗血羅盤磁場探測儀應有盡有。 　　“周先生，我來都來了，您讓我轉著看一圈也不妨事。” 　　雖然有用力過猛的嫌疑，周顥還是勉強同意了。 　　陳筱如願以償進入別墅，在門口套上鞋套，跟在周顥身後。 　　“請問您是聽見哪堵墻裡傳出了哭聲呢？” 　　周顥帶著她來到二樓南麵的一個房間，看布置像是沒人居住的客房。家具一應俱全但毫無生活氣息。 　　有問題的那堵墻壁因為回南天的緣故，用手摸上去有潮濕的觸感，冰涼的濕意浸染指尖，陳筱收回了手。 　　“平日裡開窗嗎？” 　　“不開，這房間沒有住人，隻有家政每周會來掃一下灰。” 　　陳筱謔了一聲，伸手去推窗，窗戶沒有安裝防盜網，紗窗向外推開後毫無阻攔，她扭轉半個身子，探出窗戶向上觀察屋簷，空調外機安裝在邊上。 　　周顥還沒有反應過來，陳筱忽然翻出窗戶，單手吊在空調外機上引體向上，輕巧地站了上去。周顥嚇得臉色大變：“你乾什麼呢！” 　　“我檢查一下您這墻上有沒有通風管道什麼的。”陳筱已經爬上了屋頂，大聲回答他。 　　隨後上頭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像是陳筱在用她的桃木劍在敲擊水管。不一會兒，三樓雜物間的天窗被掀開了，發出吱呀一聲響動。 　　陳筱從屋頂倒垂下半個身子，問周顥：“周先生，介意我從天窗下去，進您家雜物間看看嗎？” 　　周顥膽戰心驚，生怕陳筱在他家出個什麼三長兩短，叫她不管從哪，趕緊下來再說。陳筱從善如流從天窗跳了下去。 　　等周顥大喘氣跑到雜物間時，陳筱已經拆了他雜物間上頭的排氣扇，熟練地檢查好電路了。 　　“您這電路排線有點問題，排氣扇和您遊戲房的電視接在一起了，您半夜接通電視電源，上頭風扇跟著轉，通風管道擴大了風聲，所以您老是半夜聽到那種詭異的哭聲，其實是風扇運行的聲音和通風管道進風的聲音。” 　　周顥沉默良久：“所以不是鬧鬼？” 　　陳筱正色回答：“請您相信科學。” 　　三百塊錢，作為電路維修的費用倒是正好合適。臨走前，周顥語重心長跟陳筱說，要注意安全，不要突然做一些危險舉動，出了事情對誰都不好。 　　陳筱笑嗬嗬地敷衍他說下次一定注意，告別之後踩著她的共享單車就走了，留給周顥一個滿不在乎的背影。 　　解決這事總共花了一個多小時，這時候才三點不到。 　　她掏出手機，在任務頁麵點擊已解決，委托人那邊要等到今晚確實沒有聲音以後會確認解決，到時候委托的錢才能打入她的銀行卡。 　　地鐵三站，途經徐家灣站和江城醫院站，從新塘出站。這是江城的工業老區，聚集了相當一部分勞動密集型工廠，著名手機品牌UNIVERSE全球最大代工廠的園區也在這裡。 　　這裡的市政建設老舊落後，算是給整個江城拖後腿的地方。陳筱去年暑假最缺錢的時候來這邊做過兼職，每天十個小時流水線工作，月入五千五，後來老板被舉報違法用工，她這個未成年乾了一個月就火速下崗了。 　　回到新塘的感覺跟回家一樣，陳筱循著臭味，抄不為人熟知的小路向源頭走去。那地方遠離居民區，在一家五金沖壓廠附近。 　　直到臭味濃烈得叫人無法忍受時，陳筱果斷封閉了自己的嗅覺和味覺，戴上三層口罩才敢靠近。 　　這附近沒有群眾，隻有三個人站在下水道井口邊，其中兩個戴著防毒麵具，穿製服，顯然是公安的人。還有一個很眼熟，陳筱跑委托時和這人打過幾次照麵，是個跟她一樣窮得叮當響的術士，祖祖輩輩信佛，繼承了一家入不敷出的破爛寺廟。 　　兩名公安先看到了陳筱，他倆是知情者，這幾年經常和術士打交道，早就認識她，頗為熟稔地和她打招呼。 　　“小陳又來賺辛苦錢了？” 　　陳筱乖巧地點頭：“張哥好，徐哥好。” 　　邊上那個三十出頭穿著邋遢的術士轉過頭，朝她嗨了一聲。 　　“趙哥。” 　　四個人湊在下水道邊上，趙宇軒告訴陳筱已知的情報：“這下頭是真的臭，就算封閉嗅覺，往深處走還是能感到惡心眩暈，好像那個臭味越過你的鼻子直接躥進天靈蓋了，來的十幾號人沒一個頂得住的，我往裡走了三百米就放棄了。” 　　陳筱問他們：“最近這一帶發生過什麼異常事件嗎？” 　　兩個公安也不隱瞞：“三天前我們在附近河道發現一具女屍，法醫鑒定過，沒有外傷，溺水後死亡，大概率是自殺或者失足落水。身上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我們現在還在查她是誰。有沒有可能是怨靈作祟？” 　　陳筱還沒來得及說話，趙宇軒先罵罵咧咧起來：“我們說了多少次了人死了就是死了，哪來的什麼怨靈，一點科學精神都沒有。” 　　年紀較小的姓張的那位公安有點委屈：“又不是沒有過鬧鬼的案子。” 　　“你說的鬼，那是將死未死的人，肉身死了，精神彌留，沒有多大力量，撐死了讓你聽到一點響動讓你做做噩夢，和你們說的那種死後的東西沒有半點關係。”趙宇軒推了推眼鏡，“和你們這些普通人解釋起來真累。” 　　陳筱沒關注他們的動靜，打著手電筒往下水道裡看半天，隻看到一隻老鼠吱吱地躥過去。 　　她打斷另外三人的交流，說要下去看看。兩個公安小哥從包裡翻出一套防護服和防毒麵具遞給陳筱，叫她注意安全。 　　“無線電對講機你也拿好，有什麼情況及時和我們溝通，優先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別莽。” 　　“好嘞。” 　　陳筱穿戴好設備，踩著黃色的爬梯下去，頭戴式照燈大約能照亮前方五六十米的距離，她抬頭和三人揮揮手，開始步履艱難地往前走。 　　潮濕，寒冷，骯臟，即使失去了嗅覺，視覺上的通感似乎還是能讓人聞到那股腥臭腐爛的味道。久而久之，陳筱幾乎分不清那股臭味究竟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的越過嗅覺神經傳遞到了大腦中的嗅覺中樞。 　　她合時宜地想到了曾經看過的恐怖片，開始思考前方是否有一條患病的美人魚正等著自己。 　　四處傳來嘀嗒的水聲，在空曠的井道中回響，除此之外隻有陳筱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緩慢的腳步聲。 　　這樣枯燥的路途走了有十幾分鐘，她漸漸開始疑惑這條道路究竟有沒有盡頭，那股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已經明顯到和幻覺一點也不沾邊，讓她不得不停在半路乾嘔了兩次。 　　她按住對講鍵：“張哥，徐哥，我有點頂不住了，三分鐘後我要是沒跟你們聯係就是臭暈了，你們派個人來撈我。完畢。” 　　對講機滋滋兩聲，上麵徐哥的聲音傳來：“倒黴孩子你趕緊上來，暈了誰下去撈你，靠點譜成不？完畢。” 　　“再走一百米，再深你們逼我走我都不走。我暈了你們找術士協會會長來撈我，他是我遠房親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好意思見死不救的。完畢。” 　　徐哥的語氣不可置信：“那是我能見到的人物？我找他還得跟局長匯報，局長再跟市長匯報，市長派人跟對方秘書對接，運氣好人家在本市，運氣不好最近飛國外，還不好說人家願不願意撈你這個作死玩意兒，就算真願意，等把你撈出來你早涼透了，趕緊上來。完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麼一插科打諢，臭味竟然淡了一些。陳筱精神一振，正要按下對講鍵再和對麵嗆幾句，一道銀光在骯臟的汙水中閃過，拍濺起幾簇水花。 　　“啪”的一聲在空蕩死寂的下水道中十分突兀，陳筱定睛看去，那道銀光再次從汙水中翻起拍下。她看清後愣住了——那是一條魚尾。 　　水下的影子遊向她的方向，帶起一圈圈漣漪，美人魚從汙水中露出上半身，趴在陳筱腳邊的通道上，仰起頭看向她。 　　濕漉漉的黑色長發散落在肩膀上，襯得她精致的臉愈發蒼白，黑色的眼珠也仿佛有潮濕的霧氣氤氳，她認真地盯著陳筱，幾乎要落下眼淚。 　　陳筱已經忘了當年看的電影具體是怎樣的情形，但她記得男主角從汙水中抱起了美人魚，帶回家，為她療愈，為她畫像。 　　美人魚歪了歪頭，說的是日語：“帶我走吧。” 　　陳筱看著美人魚，腦內閃過淩亂的畫麵，錄像帶滋啦滋啦的飛速轉動，影片來到了大結局。 　　美人魚看著陳筱，忽然間腐爛化膿，散落成幾塊，沉入水底消失不見了。 　　陳筱輕輕地眨眼，在一微秒黑暗的過度之後，頭燈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