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地鐵運營時間截至晚十一點。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年輕人跌跌撞撞從酒吧出來,唯一一個清醒的女生負責開車護送她的女性朋友回家,留下三個男的在路邊自生自滅。 他們三人都二十出頭的年紀,長相算得上帥氣,且各有各的特點。個頭最高的留了一頭長卷發,鬆散隨意地綁在腦後,點著一根煙,不怎麼抽,更像是為了氛圍感夾在指間的。長發男的左邊是一個一米七八左右的潮男,穿著黑色飛行員夾克,脖子戴著手指粗的銀色項鏈,耳朵上左右各打了三個洞,華麗的十字架耳橋釘斜斜貫穿右耳,坐在石墩上低頭看手機。剩下那個風格更張揚,寸頭,畫著誇張的紅棕色煙熏妝,額頭臉頰和下巴都閃亮亮的一片,瘦高個,穿著白色兔毛大衣,粉色連衣短裙搭長筒靴,正在打電話。 沒一會兒,一個中年男人開著車從街頭拐過來,停在煙熏妝麵前。煙熏妝朝同伴揮了揮塗著紅色美甲的手:“我爸來了,我先回了哈。” 長發男點點頭,跟車裡打招呼:“叔叔好。” 車裡的中年男人不知道為何笑了一聲,載著坐上車的煙熏妝揚長而去。 低頭玩手機的潮男頭也沒抬地跟長發男說:“我喊的車還有三百米到。” “何斯涼,我在思考一件事。”長發男看著消失的車尾,突兀問道,“我怎麼感覺阿黎他爸長得跟上次不一樣。” 名叫何斯涼的潮男抬頭了,他看著長發男感到莫名其妙:“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什麼意思?” “我真是服了你們直男。” 何斯涼站起身,沒繼續解釋,任由長發男繼續疑惑。他剛在路邊站定,出租車正好到達路邊。他們對了下車牌號,是手機上叫的那輛,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沒人坐副駕駛,兩個男生擠在後排,車裡沒開燈,司機的臉隱在黑暗中,五官模糊不清。 “師傅,路過昌平西路泊雅小區那邊停一下,我朋友下個車。” 何斯涼說完,看到司機似乎點了點頭。汽車平穩啟動,幾乎無聲地行駛出去。 他們是喝了很多酒,但都不到喪失理智的地步。一片寂靜中,長發男碰了碰何斯涼的隔壁,手機遞到他麵前,屏幕上問他。 “這車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兩個人安靜下來,不由一起屏住呼吸。方才沉重的呼吸聲,窸窣的衣料摩擦聲消失以後,再沒有別的聲音。 世界上最好的車,行駛起來都不可避免產生噪音,更別說這隻是型號最普通的平價汽車。反常識的現象激起了兩人心中莫名的恐懼。 “師傅。”何斯涼小心翼翼地開口,“車裡有點太黑了,能開個燈嘛?” 長久的沉默後,他們聽到像是骨頭位移的聲音,顳下頜關節紊亂時常能聽到的那種。終於,司機開口了:“晚上,車裡,反光。”——嘶啞低沉,幾乎不像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車窗外不知何時也變成了一片黑暗,沒有參照物,聽不到行駛的聲音,或許他們根本沒有移動,而是停留在了某個遊離於現實之外的世界。 長發男猛然伸手去掰司機的肩膀。 司機的頭顱在晃動中掉落下來,從截麵探出無數根黑色的觸須,編織聚合,重新形成一個黑色的球形。那顆新生的黑色頭顱轉過一百八十度,露出融化在一起的扭曲五官,笑著說:“客人,目的地到了。” 陳筱打車回到家已經是半夜一點半,家裡亮著燈,她很少有這種體驗,頗為新奇地對著客廳喊了聲“我回來了”。 辛墨趴在餐桌上看書,聽到動靜對著旁邊的椅子攤爪:“坐。” “我很累了。”陳筱放下包,坐在桌旁,“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暗門被打開了,我需要你的幫助。” “暗門?” 辛墨看著陳筱,昏暗燈光下放大的黑色瞳孔倒映出陳筱不諳世事的稚嫩的臉:“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我想你大致猜到了我的來歷,也知道最近發生了一些大事,我本來不該讓你插手,但我眼下實在無人可用。” “和鬼龍有關?” “不,鬼龍確實被封印了。”辛墨把手中的書推到陳筱麵前,“和山中其他的妖物有關。” 桌上擺著的正是辛墨昨晚上一直在找的《太一歸元錄》。書架上所有的書陳筱都看過,對這本書印象很深,並不是因為這本書有什麼價值,反而是因為內容太過荒謬。十年前的書,沒有版號的地攤讀物,作者自稱太一真人,掌控著宇宙洪荒,世界上所有生靈都要遵從他的教誨,死後方可早登極樂,位列仙班。放到現在多少有點“我,秦始皇,打錢”的味道。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被藏在書架最隱蔽的夾層裡。 “這麼荒謬的書,你不會認為具有什麼參考性吧?” “確實荒謬。”黑貓的表情凝重,“但這不是給人類看的書,而是給妖看的。” 他接著說:“你看第十二頁。” 陳筱聽話翻頁,卻隻看到殘缺的書頁邊,文字內容全部被撕去了。一陣毛骨悚然的涼意瞬間從脊骨冒出,她打了個顫:“我之前看這本書的時候還是完整的,你撕掉了這幾頁嗎?” 辛墨否認:“不是我。” 陳筱家從來沒有客人,她家裡見不得人的東西太多,叫上朋友來家裡,十有八九會被舉報搞封建迷信活動或者被懷疑精神出了問題。 “我得搞明白這一頁到底說了什麼。” 陳筱下意識回答:“神用泥點創造人類,軀殼如同燒製的陶器,裡麵本是沒有東西的,生靈乘虛而入,賦予軀殼智慧與靈魂,不斷加固軀殼使之升華,最終得道成仙。軀殼有限,世間生靈無數,若想獲得軀殼,必先掏空軀殼,取而代之,跨越六道輪回,從畜生變為人,而後變為仙,變為神。” 辛墨有些錯愕:“你背下來了?” 陳筱搖頭:“我記性好,這段編的很有意思,我當年看的時候印象很深,總覺得作者在慫恿妖怪去害人。” “你的想法或許是正確的。” 他們陷入沉默,陳筱摩挲著殘缺的書頁,想到自己家可能有其他人進入,有些頭皮發麻,低聲問道:“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你能聯係上宋玉霜嗎?” “我想想……”陳筱撓撓頭,“術士協會副會長?我記得她還是重大特殊事故處理中心的主任。” “不要暴露我的存在,想辦法聯係她,告訴她暗門開了,就在江城,讓她趕緊去找。” “現在嗎?” 辛墨緩緩搖頭:“不著急,今晚先休息吧,你也累了。” 說到底陳筱隻是個高中生,真正要阻止災難發生,還得寄希望於那些手握權力的大人們反應夠快,行動夠迅速。宋雅屏是個嗅覺靈敏的獵人,想必已經有所警覺了。 陳筱站起身,檢查了一遍門窗是否鎖好,又用術法加固了幾次,確保萬無一失之後才鬆懈下來,打了個哈欠走回房間。她站在門口,回頭去看蜷縮在沙發上的辛墨,有些猶豫。 “有什麼想問我的事嗎?” “我總覺得我對你的信任來得很莫名其妙。”陳筱說,“難道我們以前認識嗎?” “從沒見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這麼信任我,但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我現在完全無法相信我的記憶。”陳筱心想,生她養她的父母都能徹底忘記,大腦實在是個靠不住的東西,“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腦子裡就有個聲音叫我幫幫你,聽著像我那個不存在的老爸的聲音。如果我繼續幫你,是不是就能再聽到一次他的聲音?” 辛墨隻是平靜地看著她:“對不起,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也不知道你的父母在哪裡。” “不用道歉。”陳筱聳聳肩,“習慣了。” 她輕輕關上了門。 客廳沒有再留燈,黑暗中,辛墨的眼睛反射出翡翠般詭異的綠光。他盯著書架上那張略顯空曠的照片,陳筱站在中間,五六歲大的模樣,捧著一束向日葵,笑得很燦爛。 這應該是一張家庭合照。 所有痕跡都被抹去了。辛墨找不到擁有這種力量的存在,大約是對方把自己也徹底抹去了。 他們有一個看不見的敵人。 深夜兩點的微信群,大家在群裡報過平安以後遲遲沒有收到兩個男生的信息。 煙熏妝說自己走的時候才十二點,那時候何斯涼和趙豐凱已經打到車了,正常來說一個小時前就該到家了。 Sherry:他倆是不是回去就睡了? 黎:我剛剛打了電話,他們的手機竟然都不在信號區。 桃子:??江城有什麼地方沒信號嗎?總不能大半夜兩個人爬山去了吧? Sherry:以往他倆肯定會在群裡報平安,這次真的不對勁,要不然報警吧。 桃子:驚恐/驚恐/驚恐/他倆兩個男生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吧,別是被拉去挖腎了?? 十分鐘後。 黎:我報警了,警察叫我去派出所看監控,你倆看要不要一起。 桃子:我在Sherry家,她開車,我跟她馬上就來! 黎: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Sherry:今晚看樣子睡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