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雖然變成了許菲菲的,體能卻沒有變差,怪物的幻境隻能影響到外在呈現的模樣,無法改變人體的本質。 黑色陰影化成巨大的鐮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彎月似的弧度狠狠劈下,陳筱站在門口,跪地下腰向前撲倒,將將避開刀鋒,順勢一個翻滾來到客廳中央。 鐮刀一擊未中,在大門和墻壁上留下極深的裂口,也劈碎了客廳的吊燈。一片黑暗中,陳筱暗暗感謝自己買了物損險,在與傷害力三級以上的怪物戰鬥時,損害公物或他人財產,術士協會可全額賠付。背靠術士協會,陳筱放寬心,抽出自己的武器應戰。 那是把秀氣的匕首,玉製刀柄上鑲嵌兩顆紅寶石,刀身純金打造,因為氧化表麵發黑十分嚴重。與其說是武器,更像是一件剛從地裡挖出來的禮器。如果有識貨的人在現場,大約能認出這玩意兒跟五十年前震驚全國的岐山帝陵裡挖掘出來的東西是同一批。 幾乎算不上管製刀具的匕首架住了鐮刀再次劈來的刀鋒,黑色陰影如同被灼燒一樣燒起金光,化作霧氣分散成兩道繞過匕首朝陳筱襲來,陳筱迅速躲避,抬手射出鉤鎖掛在樓梯扶手上,霧氣快要追趕上陳筱時凝聚為實體,她一腳踏在黑影上,借住反作用力向上一躍,繩索收縮,輕巧地跳到二樓樓梯轉角處。 來不及看身後,陳筱連滾帶爬沖到過道拍開了所有的燈,遊戲房門口擺放的巨大花瓶被她撞倒,掉在柔軟的地毯上,咕嚕嚕滾下樓梯。 清脆的瓷瓶碎裂聲響起,一路哢嚓哢嚓地掉進黑暗當中。陳筱嚇得膽戰心驚,隻希望這花瓶不是什麼明清古董。 她站在明亮高處沉默著,黑影站在陰暗的樓梯口與她遙遙對峙。 花瓶邊掛著一副畫,是一張歐洲田園少女的油畫。大麵積明亮綠色的田野裡,金發少女戴著草帽,穿一身淺黃色的長裙,淺笑著望向畫外。 少女說話了:“小陳,你這邊啥情況?” 陳筱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虎軀一震,猛回過頭想起這是趙宇軒的聲音,激動不已:“趙哥救命!” 油畫漸漸融化成一坨難以形容的顏色,一隻皮膚粗糙的男性的手伸出畫框,遞向陳筱:“抓住我的手!” 陳筱迅速轉身回握,隨後一陣天旋地轉,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進到畫中的,整個身體像被埋進水泥裡,巨大的力量擠壓著她的身體,橡皮泥一樣不斷變換形狀。一片黑影緊隨其後,追著他們進入畫中。趙宇軒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雙手握拳,揮向黑影,這片影子霎時發出尖叫的聲音,被打暈了一樣不再動彈,許久後和陳筱一起彈出畫中。 入眼是熟悉的陳設,陳筱第一時間轉身對準了垃圾桶開始狂吐。守在傳送出口的張哥連忙輕拍她的背,一邊和趙宇軒對話:“我們找了我叔叔來幫忙,現在已經把那個頂替別人身份的怪物控製住了。” 陳筱吐了半天才按捺住眩暈失重的反胃感,深呼吸後問張哥:“張一劍大師也在這?” “叔叔在呢,這怪物操縱幻覺和記憶的手段很強,幸好我對這種事抵抗力比較強,但還是怕一個心神不定真把她當你給放回去了,在路上趕緊聯係了叔叔。” “有他在就沒什麼問題了。” 陳筱和趙宇軒都是這個想法。現代社會,術士修煉除非是隱居山林,很少不受外界紛擾影響。張家日漸沒落,大部分族人都是普通人,當年好不容易有了感知力驚人的張一劍,連忙將還是嬰兒的他送進深山,跟隨族內長老修煉,隻偶爾出山。 “徐哥和叔叔負責審訊怪物,你們可以來看。” 監控裡,狹小的審訊房間,一個始終神態放鬆的女人坐在對麵,穿著警服的徐哥坐在另一頭,身邊站著穿深色道袍、蓄著長發的張一劍大師。 畫麵頗為後現代,不過在場的人都見慣了這種場麵,沒人覺得哪裡不對勁。 女人的臉此時有點像許菲菲,又有點像陳筱,成熟女性長開的明媚五官搭配上陳筱還沒徹底消退的嬰兒肥,產生了奇特的效果,顯得十分和諧。陳筱網上沖浪不多,還不知道互聯網管這種風格叫純欲。 徐哥先開口,他把手裡的文件夾攤開,裡麵是好幾張檔案的復印件。 這本檔案在術士圈內是經典必讀書目,七十年代由江城當年下鄉的一名知青收集整理成。這名知青藝高人膽大,經常進出山林裡,收集了許多鬼怪的資料。 “影魙,山林之鬼,逐水而居,喜食人類情感,吞噬記憶,化為主人形取而代之。村中有婦女投河,未死歸來,神色恍惚,舉止詭異,村民發覺其為鬼怪所化,以大糞狗血驅之。” 最後一句話讓怪物的臉微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 “影魙小姐。”徐哥這麼稱呼她,“能交代一下你的情況嗎?” 張一劍坐鎮,影魙知道自己再反抗也隻是徒勞,老老實實回答:“我睡了七十年,上個月才醒,從山裡出來想找個身份當人。” “下水道的臭味是怎麼回事?” “我出來以後沒地方去,以前的老朋友說可以住他那,把我騙去關在下水道,我沒辦法才捏造出臭味的幻覺,想找人來救我。” “什麼老朋友,這麼缺德?” 影魙苦笑:“我們妖魔關係就是這樣,上一秒還能湊在一起喝酒,下一秒就能互相往死裡坑對方。對方是隻老鼠精,下水道網絡那麼復雜,現在估計找不到它了。” “那為什麼又用臭味逼退來找你的術士。” “在我捏造的幻境中,我可以讀取別人的記憶,之前來的那些人抓到我,大概率會把我關起來煉化,我不想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開了靈智的妖怪有法律保護,他們不會亂來的。” 影魙呢喃:“誰知道呢。” “解釋一下許菲菲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會變成她的樣子。” “我一個月前在山裡遇見了許菲菲,這個女人想要尋死,我問她能不能把身份給我,我想變成人,她答應了。” “在哪裡遇見的?” “山上,河流邊,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但我覺得她穿紅色魚尾裙會更好看。”影魙眼神有些朦朧,“她真的很好看,如果我能變成她,我一定會很快樂很幸福。” “然而你失敗了。” “我和現代社會脫節太久了,許菲菲也沒有把她的全部記憶交付給我,我無法處理她的社會關係,她還有個丈夫,她一點都不愛那個男人,但是他們很親密,我應付不來。” “周顥呢?” “我把她老公扔進山裡啦,讓他去給許菲菲收屍。” “那你恐怕失算了。”徐哥拍出一張女屍的照片,“屍體隨著水流被沖到了市區附近的河道,離你所在的下水道不遠。” “你們為她好好收屍了嗎?” “等事情告一段落,她的父母會處理好後事的。” 影魙真誠地笑了:“謝謝你們。” “為什麼放棄許菲菲的身份又盯上陳筱?陳筱可不是死人,據我所知你們隻會盯上尋死之人,殺人給死者帶來的痛苦情感會給你們造成強烈的反噬。” “這個小姑娘,”影魙頓了頓,充滿期待與陶醉地回答,“她死期將至啦。” 監控室全員沉默著看向陳筱。陳筱一頭霧水,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尖:“我?死期將至?” 張哥擔憂地看向她:“你最近沒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情吧?” “怎麼可能?”陳筱感到匪夷所思,“我有什麼好想不開的,我最大的想不開就是太窮了,可我要是考上A大順利畢業混個年薪十萬還是沒問題的吧。” 幾人啞口無言。 顯然徐哥也想不明白:“怎麼說?” 影魙似乎知道陳筱正通過監視攝像頭看著自己,於是抬起頭,對著攝像頭露出微笑:“小姑娘,你惹上了大麻煩。” 陳筱暗罵兩句晦氣,在心裡迅速過了幾遍自己可能惹上的麻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越想越悲觀,太多了,光是她那不知道惹上何方神聖的爹媽就夠麻煩了,以前接的委托也得罪了不少小妖怪,雖然該收容的都收容了,家裡還剛收留了一個不知道哪來的黑貓…… 眾人看著陳筱的神情越來越慘淡,連忙安慰她,說遇到麻煩就找他們,他們第一時間去保護她。 接下來徐哥再怎麼問也問不出什麼信息,對於陳筱的麻煩,影魙隻說是第六感,一種直覺。 而徐哥問起許菲菲自殺的原因,影魙顯得很迷茫。 “她沒有給我這一部分記憶,她封閉得很死,我甚至懷疑她去做了催眠,讓自己忘記了關鍵的事情。她說她必須跨過這道門檻,去往另一個世界。然後那天夜裡,將自己沉進了河裡。” 說到這影魙的神色再次迷醉起來:“那天的月亮很大很圓,明亮的月光落在河麵上,她脫了外套和鞋,走進河裡,幾乎沒掙紮,我也不知道她怎麼做到幾乎沒有掙紮的,她安安靜靜地死去,屍體漂浮在河麵上,月光照著她絲質的白色襯衫,勾勒她蒼白柔和的臉,反射出溫潤的光華……她真的很美。” 影魙的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 他們去山裡找到了失溫差點凍死的周顥,趕緊送進醫院搶救。陳筱和趙宇軒拿到了他們應得的報酬,拖著疲憊的身體各回各家。張哥和徐哥寫案件報告寫到快天亮。影魙被張一劍押著送進犯事妖怪專門的收容所,它因為故意傷人被判了好多年,不過這對壽命長達百年的妖怪來說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時間,後續還要送去學習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