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嗑完退燒藥,貼上了電子狗波波翻箱倒櫃翻出來的退熱貼。四肢發軟、頭腦暴熱、後背巨冷又關節刺痛的他,癱倒在床被之間。半晌,放下滾動顯示著“您購買的急癥處方用品已由3-4598號機送到家門口,請及時取貨”字幅的手機,文金啞著嗓子吩咐波波道:“波波,退熱針送到門口了,去取給我。” 這就是當代單身人士流行養電子寵物的現實原因之一——可以解決染病後的看護與緊急送醫問題。 電子狗波波去到門口,鐵甲狗背彈出取貨鉗撿起門前的醫用紙袋,鎖好門,咯噠咯噠邊走邊拆開並組裝退燒針,向文金行進。 一針紮入,文金已經不可自控地沉沉睡去。人類的軀體復雜、神秘,有頑強的求生欲,也有極強的自我修復力,但也極其脆弱。 等拔出針頭,電子狗波波將文金的褲子穿好,側躺翻平,蓋好被子,調好體溫監測儀,處理好醫用廢品,才收回背心的機械手回到墻邊,臥在充電臺上守著。 文金的大腦與身體都是受過特殊訓練的。沒有生過這麼大的病。 昏昏沉沉之中,文金恍惚間陷入迷夢。夢裡是一片大霧茫茫的老森林。穿著北培一中附小的校服的他,滑著低空平衡車,時而浮在森林上,時而迷失於林霧裡。他鼻腔後腦點碳般滾熱,張嘴呼出的氣似乎都能點成燙火。但是他身上是極冷的。每每沾染森林裡的霧氣,他就渾身刺痛。潛意識逼迫他快速升空,逃離被迷霧侵蝕的苦痛,但他總是不斷下沉,愈加沉重的肉體令單薄的低空平衡車不堪重負,吱吱作響,上浮是如此困難。 文金在浮浮沉沉的疼痛與忽冷忽熱的環境中聽到迷霧森林上空,傳來他設置的整點自動進行晚間新聞播報聲。是夜裡十九點整,他想。雖然他身處明顯不是黑夜的迷霧森林。 “今日累計受X-13病毒感染的人數仍在持續激增,醫療部與衛生防治部及各大疾控研究院已在加緊研製專項藥物。隔離防疫,科學治療,請各位市民堅持好居家隔離、居家辦公的總方針,主動領取在線分配的退燒藥與針劑,自主網購居家食物,無緊急必須情況不出門、不串門,積極守護全人類共同的健康安全……” 是新聞播報儀的電子聲響,不是液晶時代的人聲新聞播報!我已經是岷丘財庫局的在編守夜人了!怎麼會還在這片北培一中附小訓練學生搭乘低空平衡車的迷霧森林裡?剎那間,迷霧森林猛然劇烈後縮,腳下那二十多年前款式的低空平衡車忽然爬滿銹跡,又扭曲著推著文金在虛空裡飛速旋轉,令文金猛然陷入爆眩的漩渦,幾欲嘔吐。 豁然猛醒,沒有了迷霧森林、低空平衡車與還在上北培一中附小的自己。 入眼的是他出租屋的天頂。盤旋著新聞播報儀的電子聲,還在播報一些宣傳疾控專家不畏艱辛奮鬥抗疫的消息。 文金耳鳴之中定一定神,仰躺在汗濕發潮的被褥裡,啞著嗓子輕喚:“波波,換一套乾凈的衣服和床品。” “你叫它波波?”一個清脆婉轉的聲音戲謔道。 文金一驚,垂死病中猛坐起,渾身刺痛也抽槍,槍口直直對準剛才那聲音的發源方向,體力不濟繃緊的雙臂還有些瑟瑟發抖。 餐桌旁坐著一個人,帶了防護麵罩,穿著厚厚的防護衣,看不出是誰。 不堪入目的是,本該看家護院的電子狗波波,居然一雙電子眼正發著粉紅閃光,圍著這人搖尾晃腦。 文金喜歡清凈,波波沒有仿生狗舌頭和狗吠人語的設置,否則此情此景,這破狗媚得就要呼哧嗷叫、甩舌亂舔了。看樣子是中樞程序中病毒了。這毒還挺勁道,拿去找廠商修理估計得回爐重造了。 “你是誰?”文金保持防禦姿態問。 “別緊張,是我。”是個女人的聲音。她表示著她是他認識的人。 “……”她聲音陌生,無法辨認是認識的誰,文金依然保持防備。 “燒糊塗了?”女人疑惑的語氣中有一絲不耐煩。她隨即抬一抬手,文金敏銳的察覺到女人抬起的手與電子狗波波一米不到的上下距離間,空氣中的塵埃幾不可見的扭曲了一下。波波瞬間就斷電跌倒在她腳邊,熄滅了一雙閃粉光的電子狗眼。女人又一扭頭,桌上新聞播報儀也滋——一聲斷了電,喋喋不休的新聞播報電子聲戛然而止。 這是什麼?控製電流嗎? 文金一邊冷汗直冒一邊硬撐著舉槍對準這個來歷不明的不速之客。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槍快,還是對方抬手扭頭的動作快。 “我是來接你回去的,你清醒一點。”女人一邊說一邊指了指桌旁垃圾簍,文金順著她的指尖看過去,躺在就要裝滿的垃圾簍最上層的,不是昏過去前讓波波紮的退燒針,兩盒拆開的未知名注射劑覆蓋在了波波丟掉的退燒針之上。 “你給我打了什麼!”完蛋了,文金頓覺不妙。 女人微愣,還是耐心給文金解釋起來:“是X-13抑製劑。新出的,你還沒見過。”女人一邊說一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看你都要燒到四十三度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就給你來了一針,好不容易退燒了,不多久又燒上去了,我就又給你來了一針。嗬嗬,”女人站著攤攤手,挺挺脊背繼續道:“你花的這兩針可超標了,現在那幾個大領導頂不住了,院裡也隻敢給他們紮一針。” 文金頭疼,一頭霧水。 “聽不懂,你是哪個院的?找我乾嘛?” “得,你這腦瓜本來就不靈光,這下好了,徹底傻了。”女人無奈之下,開始解開她的防疫麵罩。 “我啊!我你都不知道了?”她的麵罩蛻下,青黑的淩亂碎發微微汗濕,勾勒在一雙艷光濃烈得壓霜欺雪的眼睛兩旁,挑一挑柳葉翻飛似的細密長眉,她求證似的注目那虛汗直冒的文金。 “你是……”文金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 “啊?不是!你是腦子撞傻了還是燒傻了?”女人一手捉著防疫麵罩的邊沿,兩手腕叉腰。她似有所思,看向垃圾簍裡兩隻所謂的X-13抑製劑,不禁自問道:“該不會,是這藥給你打傻了吧?” 但不待她再多說話,文金已兩眼一黑,忽然脫力栽倒在枕頭上。他手上的槍也摔在床邊,很是可憐。 看看文金床頭,波波之前給他吊的體溫監測儀,三十九點八度。 已經比之前兩次發熱低了,理應不用再補針。畢竟……我剛剛摘了防疫麵罩,以防萬一,我得把最後一針留給自己。她一邊緩緩戴上防疫麵罩,一邊暗想。 三十九點八,他理應挺得過來。至於他逃跑來這裡,這半月之內發生了什麼,腦子怎麼壞了,得帶回去慢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