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海灘”洗腳城裡的阿辛已經是第三年看到這對奇怪的顧客了。夏季是洗腳城的淡季,但這對顧客卻每年雷打不動的在八月出現,而且一年隻來這一次。三年前阿辛剛來這裡分到的第一個活計就是招待他們,跑跑腿兒外加端茶遞水,三年過去,阿辛已經從打雜的熬成了“人模狗樣”的服務生領班。 看到熟悉的兩人穿過門口浮誇的金龍立柱時,阿辛用眼神阻止了一個正要上前去的女服務生,自己主動迎了上去,熱情地問道:“還是照舊嗎,兩位?” “是的,老樣子。”跟往常一樣,白衣的男子微笑著回答了他。阿辛瞥了一眼另一個外國男子,今年他好像扮的是青蛙,他看著那一件亮綠色的青蛙鬥篷心裡暗暗揣摩。能記住這兩位顧客對他來說很簡單,或者說是理所應當的,因為沒有人能忽視一個高個子華國人加一個矮個子外國人這種搭配,更不用說華國人永遠都是一襲白衣,外國人卻總是奇裝異服。 阿辛是一個好奇的人,他喜歡仔細觀察揣摩每一個顧客,分析他們的身份、性格、喜好,也正是這一點“小癖好”幫助他在工作上突飛猛進。眼前這一對顧客的來歷已經困擾了他三年,他就像餓極的狼一樣,在對方說話的時候豎起了耳朵,全神貫注地聽著。 “每年的這幾天就是我的噩夢。”青蛙鬥篷男咕噥著抱怨。 “這不才有公費娛樂的機會嗎,說來好像是我沾光了。”白衣男子笑得很開心。 “泡腳真是一個偉大的發明啊,”青蛙鬥篷男仿佛已經想到了按摩時的渾身舒坦,由衷地感慨道,“要是有人能把這種店開到我們那兒就好了。” “你願意開的話我一定去捧場。” 阿辛將兩人引入了包房,期盼著他們能多說一點,但是兩人跟往常一樣,挑了一部電影就開始看了起來,聊得全是關於劇情的話題。直到泡腳和按摩全套服務結束,阿辛也沒聽到別的有意義的話題。 但他還有機會。 這對顧客在結束泡腳後通常會把所有人都支出去,兩人聊會兒天再離開。這是挺常見的情況,來洗腳城的不免有些老板甚至官員,談點生意或官場上的私密內容無可厚非,阿辛也正是在這方麵很識時務才經常有機會服務一些達官貴人。是以當白衣男子跟他說想喝點熱開水時,他就麻利地招呼著技師和服務員離開了。本來他隻消溜達個十來分鐘,再接一杯熱水回去說一聲“抱歉來晚了”就能結束這次的差事,但今天他決定立刻返回去。 他輕巧地閃身進入包房隔壁的雜物間——包房和雜物間之間的隔墻上有先前就被他小心鑿好的洞眼。洗腳城是老城區的房子,略老舊的設施配上浮誇的墻壁裝飾,出現一個幾厘米大的小洞根本難以被發覺。而且這個雜物間本身就是從包房裡隔出來的,墻壁隻是一塊薄薄的木板,鑿出理想的洞非常容易。阿辛在入夏的時候就決定好了,特地花了很久做好了布置安排。 他實在是太好奇了,他能像X光一樣透析每一個人,得知每個顧客的身份、喜惡甚至小癖好讓他樂此不疲。但他還沒得知眼前兩人的,就好像是一個妖嬈的美女在他麵前搔首弄姿,他沒辦法壓下這種探尋的欲望。至少要讓他知道為什麼這個外國男子每年都穿不同的奇裝異服! 阿辛咽了咽口水,屏息往狹窄黑暗的雜物間裡唯一的光源看過去。 “萊昂納爾前輩,我沒想到你真的隻帶了一份申請資料。萬一我們找到了那個人,你請進來的那個男孩子該如何是好。”尉遲珩盤腿坐起來,順手拿起贈送的菊花茶抿了一口,“沒有校長辦公室裡的好喝。” 萊昂納爾躺著沒動,似乎還沉浸在放鬆的氛圍之中。他糾正道:“尉遲,首先,我必須強調,我可沒請過他,是他們一家自己進來的。其次,我真的覺得校長被忽悠了,大海撈針似的找了三年...要我說,根本不存在這麼個人。而事實證明,我的判斷完全沒錯。” “是啊是啊,還歪打正著招了個新學生,省得帶一份空白的申請表回去。”尉遲珩閉上了眼睛,看上去像要開始打坐。 阿辛清晰地聽到了“申請資料”、“校長”、“招生”等字眼,他驚呆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關注了三年的顧客竟然隻是老師!不不不,這一定是什麼暗語,就跟黑話一樣。阿辛安慰著自己,又冷靜下來繼續偷聽。 “不過——”萊昂納爾突然一個咕嚕翻身坐起來,“我到底為什麼要放他進來?他雖然有天賦,但資質也算不上上乘...” 尉遲珩麵對同伴的疑惑倒沒有很在意,隻是隨意地揶揄道:“誰知道呢?因為意氣用事挑了個靶子,又不忍心看他太可憐?前輩,你可能是年紀大了,聽說年紀大的人容易有惻隱之心。” “是這樣嗎?但我總覺得他們一家走進來的時候有種熟悉感...”萊昂納爾話還沒說完,突然感到一陣激靈,仿佛後背被什麼盯上了一樣。他轉頭看到尉遲珩也是一樣的反應:對方已經收起了玩笑的表情,身體緊繃。 “有什麼東西。”尉遲珩看似隨意地瞥了一眼天花板。 阿辛看到兩人有所動作還睜大眼睛湊上去想看得更清楚些,但聽到尉遲珩下一句話的時候整個人乍得一驚,下一秒,大滴大滴的汗珠就順著額頭滑下,本來就跳的飛快的心臟更是像疾馳的火車被添了一鏟子煤,瘋狂地敲擊著胸腔。 自己是不是應該拿個拖把出去假裝在拿工具?哦該死,之前為了方便在這裡鑿洞把工具都搬了出去...或者掉個眼淚表示自己工作壓力太大所以跑進這裡來休息?再或者乾脆直接扭頭就跑?一時間,各種雜亂的念頭在阿辛的腦子裡兜兜轉轉,以至於他沒發現兩人的目光根本沒朝他這個方向看。 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他突然就看到白衣男子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動了。天花板的通風窗口好像有霧狀的黑泥流淌了下來,隱約拚接出一個詭異的人形朝兩人撲去。阿辛嚇得差點要叫出來,他拚命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看著白衣男子手裡有什麼金屬光澤閃過,下一刻,一蓬黑泥爆了出來,像血跡一樣斑斑點點塗抹在整個房間。 “哦天吶我的鬥篷!”萊昂納爾第一時間選擇沖向衣架,拿起掛著的小青蛙鬥篷,心痛地望著上麵濺滿的黑泥。尉遲珩氣定神閑,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黑點,站在整個房間裡仿佛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 “是人傀,但隻是派來偷聽的,沒什麼戰鬥力。”尉遲珩看著滴落的黑泥下了結論。 “每年都是這樣,每年都是這樣!”萊昂納爾從紙盒裡瘋狂抽出紙巾,努力地擦拭著他的鬥篷,“我看完幾萬的畢業生已經夠累了,還要派各種老鼠來騷擾我們!” 另一邊,阿辛已經逐漸平靜下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滿足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感覺自己已經發掘出了天大的秘密。哼哼,看看自己說什麼來著,這兩人果然有古怪:先是出現了完全無法用常理解釋的黑霧,再是白衣男子不凡的身手——他們一定是什麼神秘組織的成員,“畢業生”什麼的肯定也是黑話。阿辛現在隻想趕緊跑出去拿清潔工具,然後在兩人尷尬的目光中從容淡定地進來打掃“戰場”,仿佛自己是一個極有專業素養的服務員,無論麵對多麼不可思議的場麵都能敬業地完成工作。 他心裡想的癢癢,甚至差點笑出聲來。然而阿辛正準備邁出的腳步被一句話打斷了。 “隔壁那位,你先別急著走。” 白衣男子輕飄飄的一句話如雷一般炸開在阿辛的耳邊,剛剛放下來的心像上鉤的魚兒一樣被拽了起來,他隻覺得背後一陣發涼。要直接跑掉嗎?這個男人可是會殺“人”的啊。他的心裡直打鼓。 “你不用害怕,我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但是你看到了多餘的東西...”尉遲珩瞥了一眼墻上的洞口,萊昂納爾這下也反應過來同伴的意思,冷笑一聲找到了阿辛的眼睛。 真的被發現了! 阿辛想轉身就跑,但他發現自己的雙腿像紮了根一樣動憚不得,慌亂的他抬頭想看兩人有沒有過來抓他——透過洞口,人已然消失了,隻有一片蔚藍的湖水。 他從沒有看過這麼美的湖,像天使墜入凡塵中流淌下的一滴眼淚。鈷天藍的染料被隨意投入其中,滌蕩出錯落有致的藍,使整個湖麵透出琉璃一般的光澤。淺淺的波紋如同鳥兒的羽翼一樣,輕柔的撫摸著水麵,將湖水襯托地更加清澈空靈。突然,水波變得急了,仿佛沸騰一般翻滾起來,阿辛的腳忽的鬆了,他可以逃離這個奇怪的地方了。 但是他的雙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不退反進。他突然很想看看湖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接下來是不是會出現更美麗的景色?那一抹藍色讓他萬分著迷,以至於他下意識扒住了洞口,眼睛死死貼著墻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哪怕粗糙的木板墻壁磨得皮膚生疼,他也瞪大了眼睛,企圖看到更多。 他看到了——湖水翻滾的更厲害了,仿佛有什麼要出來一樣。 二十分鐘後,萊昂納爾和尉遲珩兩人優哉遊哉地走出了洗腳城。 “放心吧,那小子以後什麼也不會記得了。”萊昂納爾眼中流過一抹湖藍。 “唉,以後不來這裡了,物色個新地方吧。”尉遲珩嘆了一口氣,隨後又像是想起什麼,補充道,“對了,既然已經確定,明天記得趕緊把入學資料發出去。沒兩個星期就要開學了,我真怕回去的時候聽說我們學校因為詐騙罪被法院傳喚。” 萊昂納爾哼哼了兩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尉遲珩看他還在擺弄著青蛙鬥篷,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想在開學周扮演什麼,青蛙嗎?” 萊昂納爾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用極為嫌棄的眼神看著他的後輩,大聲爭辯道:“旅行青蛙!我這是在cos旅行青蛙!沒聽過嗎,舊歷一個很有名的遊戲呢!” 隨後畫風一轉,他臉上竟浮現出溫柔陶醉的表情,“它講了一隻青蛙在世界各地旅遊的故事,完全的隨心所欲隨遇而安,還結識了很多有趣的朋友。我也希望有一天能過上這樣的生活啊~” 萊昂納爾用期盼的眼神看著尉遲珩,希望他的後輩能認同他高尚遠大的理想。可是尉遲珩做不到,他支吾著回答,企圖轉移話題:“嗯...好吧。那之前那個波點領結也是旅行青蛙戴的嗎?” 同伴的臉徹底黑了:“那是我買獨角獸拖鞋的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