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少虞被淩雲宮清晏收為徒弟的事情在璿璣門內很快就傳開了，前來三仙堂幫忙的人瞬間就多了起來，隻是清晏不喜歡太多人擠到三仙堂裡來，再加上飛雲和崔少虞兩個人本就忙得過來，清晏就拒絕了這些人的好意。 　　清晏還覺得這些人品性都很不錯，根本沒想過這些人的好心都是帶有目的性的，崔少虞聽著飛雲小聲的贊嘆著，低下頭笑了笑不說話，不知名利為何物的神怎麼會明白人類社會的暗潮湧動，崔少虞將手裡的藥打包好送給眼巴巴盯著他的徐玉生，沒理會他的欲言又止，接著配下一個藥方。 　　過去的事崔少虞並不想追究，或者說他根本都不在意，那個時候他每天都渾渾噩噩的，哪管旁人如何對自己，隻不要命的絞殺魔物，隻盼著哪天能與母親團聚，至於旁人如何欺淩自己，崔少虞渾然不在意，更遑論如今要因為地位的漲高而去清算以前。 　　清歡今天沒呆在淩雲宮，來了最早出現魔的亂葬崗，清歡希望能在源頭找到一些關於魔的信息，正好此時又有人抬了七八具屍體來，清歡離得比較遠，但這也不妨礙她看清楚那抬屍體的人的模樣。 　　屍體大多都被折磨過，可以看得出來，生前都遭受了不少的虐待，渾身上下都沒一塊好肉，運屍體的就兩個人，戰戰兢兢的將屍體從車上搬下來，還好心的將草席給屍體鋪好，然後兩個人飛快的跑了。 　　清歡兀自看著這淒涼的場景，遠遠地站著並不靠近，眉眼沉沉，眸中無悲無喜，端看上去就像一尊玉雕無意卻跌落此間，在腐爛中安靜的矗立，清歡又看向亂葬崗中的一處特殊的地方，那是之前最初魔享用戰利品的地方，那個地方魔氣最盛，即便它的主人已經逝去，但那魔氣卻仍然盤旋於此不肯散去，導致那塊地已經無人敢靠近。 　　清歡慢慢走過去，魔氣四散逃逸，但仍然沒逃太遠，隻是躲著清歡，待到深入魔氣中心，清歡看見了幾件特殊的東西，破爛的木劍，斷成半截的玉簪，和一張沾滿血汙的破洞手帕，清歡想，這大概是那些被魔帶過來的村民們的遺物，清歡用法術將這幾樣東西從一堆腥臭中挖出來，並且捏了一個潔凈訣，才將這幾樣東西握在手裡。 　　空中飄過幾絲細語呢喃，清歡專注的收拾著地上人類的物件，並沒有注意到這些，東西不多，看上去分別來自不同的十八人，大人小孩，男孩女孩，什麼都有，清歡感覺在這裡能見到人類的物品有些不對勁，魔吞噬人類時並不會將這些東西吐出來，而是囫圇吞噬，這些整整齊齊擺在這的一些小物件，遠比看上去要復雜。 　　崔少虞之前就住在離這三裡地之外的村莊裡，清歡想著回去問問崔少虞認不認得這些，忽然一陣風從耳邊刮過，輕柔的宛如親人的唇畔，空中的微弱低語隨著風飄過來又飄遠去，清歡仔細凝神，卻也聽不清這細若蚊喃的聲音。 　　清歡追著風而去，一步步深入亂葬崗，最終在一處墳塋前停下，這處墳塋破了一個大洞，露出裡麵被血水沖刷出來的白骨，白骨屍身尚未完全腐爛，露出半張可怖的臉。 　　且不說這好好的墳塋破了一個大洞，看這個地方，顯然不會有人好心的將他埋葬，又是誰將這具屍身埋在這裡的，這具屍體又是誰，清歡無從而知，隻知道這魔氣便是從這裡麵源源不斷地溢出，很顯然，這具屍體和最初魔有著莫大的關係。 　　清歡俯下身來仔細看著，天空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清歡撐了把傘，突如其來的雨並沒有打消清歡仔細觀察屍體的心思，觀察了一會兒，清歡好像發現這處墳塋內埋著的不止一具屍體。 　　拿著承影劍將表麵軟爛的泥土撥開，陰森森的白骨上攀附著腐爛的血肉，在泥濘的土地中散發著難以言說的氣味，劍尖挑起屍體的手臂，將最上層的屍體撥到一旁，露出下麵腐爛更深的屍體，一具，兩具，三具....六具，一共六具屍體，層層疊疊的堆在墳塋裡，像是被人刻意埋在一起。 　　腐爛未曾沾染承影劍半分，但承影劍還是為此感到不滿，劍身發出微微崢鳴，清歡晃了晃承影劍，沒管它，繼續打量著坑裡的慘象。 　　神表情淡淡，魔躲在周圍濃鬱的魔氣裡偷窺著這一幕，經過上次幾乎是毀滅性的傷害，魔幾近湮滅，不過好在魔氣仍然在源源不斷地補給著他的身體，這才在這樣一個雨天醒了過來，一醒來便看見了清歡正把他的墳給撅了，意識混沌間還覺得有些憤怒，隨著身形逐漸凝實，過往的記憶頓時湧現出來，魔變漸漸地平靜下來。 　　魔身上的魔氣淡的的幾乎與亂葬崗內的魔氣融為一體，這才叫他在亂葬崗內不被清歡察覺，魔暗暗的想著，他們確實應該死掉了，所以這次要是清歡要來捅他們的屍體將他們挫骨揚灰他也不會阻止的。 　　清歡似乎發現了什麼，又或許是那道視線一直跟隨著自己，清歡抬起頭朝源頭處望去，盯著某處看了一會兒，一道若有若無的黑影從一片漆黑中分離出來，安安靜靜地立在那。 　　同先前見麵時一樣，一神一魔相顧無言的站了一會兒，不同的隻有如今雙方不再是彼此漫長生命中的過客，自從清晏決定收崔少虞為徒的那一刻起，雙方便站在了相互的對立麵上，興許水火不容，興許相互掣肘。 　　清歡似乎想起什麼，看了一眼身後的屍體，有些猶疑地問道：“這裡麵埋的是你？或者說，是你們？” 　　魔控製著自己變成一個人影，不同於之前，此刻的人影十分的不穩定，但魔似乎格外鐘愛自己人類的形態，他對著清歡點點腦袋，清歡的思緒頓時閃過無數可能，最後將呼之欲出的話宣之於口：“所以人類死後會變成魔？” 　　魔點點頭，又搖搖頭，半晌，喑啞的聲音在亂葬崗內響起：“是，但不完全是，隻有像我們這種，比較不甘心的才會生出魔氣，魔氣侵蝕魂體，漸漸地就會變成無意識的隻知道殺戮的魔。” 　　清歡沉思一會兒，她有些逐漸的接近真相，隻是還有些疑惑，她問：“那你怎麼知道這些事的？你又為何有意識？” 　　魔沉默了很久，人形漸漸維持不住，隻好化作一團黑氣飄在半空。 　　過了好一會，魔的解釋才慢慢說出來：“因為...我吃了很多人死後產生的怨氣和他們的血肉。” 　　清歡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這和魔意想中的反應不一樣，清歡並沒有義憤填膺地斥責他罔顧人倫，也沒有深惡痛疾的細數他的罪行，隻是平靜地接受了所有的真相。 　　清歡又問：“那有什麼辦法控製住這些魔氣嗎？” 　　魔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找到所有魔氣的源頭，那裡有他們的屍體，一把火燒掉就可以了，魔消失了，魔氣也漸漸地會消失。” 　　清歡點點頭，又問：“你們不能夠控製自己嗎？” 　　魔也點點頭：“除了像我這樣的，隨著越來越多的血肉被吸收，丟失的神智會慢慢回籠，目前沒見過別的魔能夠控製住自己。” 　　清歡想了想，似乎有些苦惱，忽然想起那個夢裡的封印，便隨手在魔的身旁結了一個基礎版的封印陣，問道：“這個東西能限製住你們嗎？” 　　魔動了動，略微掙紮了一下，隨著魔氣的暴力頂撞，封印慢慢開始鬆動，但他沒有繼續下去，而是安靜下來，“應該可以，再設個強大的封印我就掙不開了。” 　　清歡將陣眼收了回來，點頭表示了解，回頭看了眼身後糜爛不堪的屍坑，道：“本君需要帶著你們的屍體，還有你，也需要跟本君去一趟淩雲宮。” 　　魔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他顯得有些猶豫：“可是那很臟。” 　　清歡揮了揮手，白骨表麵的泥土便被清理掉，隻剩下一些粘連著的血肉，清歡拿出幾塊布將屍體包好，然後收到護腕上的仙緣凝石內，魔被這舉動震驚了一會，然後才答應了下來，也不問跟著她去淩雲宮乾什麼，總之他也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了。 　　自從記起自己原來是一個人類的那天起，魔便每日都陷入了瘋狂之中，一邊是神智讓他為了自己的兇殘感到懺悔，一邊是魔氣刺激的本能叫囂著殺戮，魔很痛苦，但他沒法自殺，隻能每日陷入無邊的瘋狂之中。 　　魔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尾指骨遞給了清歡，隨後便幻作一縷黑煙鉆了進去，清歡盯著手中魔氣繚繞的尾指骨，突然問：“人類的骨頭可以承載魔氣？那可不可以全部吸走？” 　　空氣安靜了一會，傳來魔悶悶的聲音：“並不可以，這是我自己的尾指骨，自我出生就陪著我，死了之後還在我手上待著，隻是肉身已經被魔氣腐蝕的差不多了，便開始滲透我的骨架，所以才可以承接我的本體，並不是隨便一個人類的骨頭就可以承受住我的。” 　　清歡又以一個刁鉆的角度問：“那你的骨架可不可以承載其他魔的魔氣？” 　　魔似乎是被問到了，過了一會兒才老實回答：“我也不知道，我都是直接把他們吞了，連著屍體和他們的魔氣。” 　　清歡點頭稱贊：“很野蠻。” 　　魔：“......” 　　清歡問：“你自己有名字嗎？” 　　魔似乎是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有些沉默，清歡也沒強求，拎著魔就回了淩雲宮。 　　回來的時候正好碰見了清晏一行人，清歡下意識的將手中的尾指骨藏進手心裡，濃鬱的靈氣包裹住魔氣縈繞的白骨，這樣的舉動瞞得住少虞卻瞞不住清晏和飛雲，飛雲想的沒那麼復雜，剛想問清歡拿著什麼，就被清晏施了禁言術，飛雲嗚嗚嗯嗯的瞪大了眼睛，清晏沒理他，對著身後安安靜靜地崔少虞道：“少虞，今日藥田裡的藥還未澆水施肥，你先去罷，為師與你師姑有事要談。” 　　崔少虞領命離去，清歡才將手裡的魔骨露出來，靈氣凝聚而成的小籠子裡麵正擺放著一截人類的指骨，清晏揚揚眉：“這是做出來了？” 　　清晏指的是能夠承載魔氣的容器，但清歡搖了搖頭，將之前亂葬崗的事情說了一遍，找書苑 www．zhaoshuyｕaｎ.com 飛雲唔唔唔的很激動，清晏這才記起來禁言術還沒解，飛雲的禁言術突然被解，聲音沒控製住：“我說師伯你把師弟支走乾什麼呢，原來是——唔唔唔！！” 　　這次是清歡設下的禁言術，清歡動作快，去而復返的崔少虞縱然聽見了飛雲的話也沒有看見清歡手中的東西，崔少虞麵色如常地走過來，清晏和清歡對視一眼，清歡拎著沒頭腦的飛雲先回了院子。 　　清晏試圖解釋什麼，但崔少虞搖搖頭表示這沒關係，他是來問庫房鑰匙的，他才來這幾天，清晏並沒有將庫房鑰匙給他，崔少虞也很自覺的沒有靠近過庫房，隻是今日是清晏頭一次讓他插手關於淩雲宮內的事，崔少虞沒找到藥肥便回來問問，沒成想聽見了飛雲的一番話。 　　清晏將一塊玉令放在他手心裡，又拿了一支金子做的鑰匙給他，想了想，還是隱晦的提了一下：“這件事比較復雜，關係到你的病，為師要與你師姑好好考慮一番才能決定要不要告訴你，這是出入淩雲宮的玉令，你拿著以後便能自由出入淩雲宮，隻是你現在尚未結丹，外頭天氣嚴寒，出門要多添衣物，這是庫房的鑰匙，這兩樣是你陸師伯剛打出來的，還有你的仙緣凝石，你師伯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款式，你可以問問你師兄，他知道的多，讓他領著你去挑仙緣凝石，以後便不用大包小包的出門了。” 　　崔少虞愣了愣，看著清晏認真的模樣，崔少虞十二歲的腦容量有些處理不過來這復雜的情緒，隻呆呆的望著清晏，清晏想起飛雲小時候也這樣呆呆的，便揉了揉他的發頂，對著他溫和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