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少虞把自己埋在柔軟的被窩裡,眼淚順著緊閉的眼縫洶湧流出,那夢魘般的場景一遍又一遍的浮現在腦海之中,血腥氣染紅了整片夢境,到處都是刺耳的嚎叫聲,崔少虞站在遠處,想要靠近一點點的心願也滿足不了,隻能無助的跪伏捶地。 清晏和清歡正站在崔少虞的床前靜靜地凝視著滿臉苦痛的崔少虞,微涼的指尖在滿是掙紮之色的眉間輕觸,激起一片清明,夢魘逐漸消退,空中傳來細語呢喃,似乎是勸說著崔少虞,不要害怕,不要沉湎。 可怖的場景漸漸消退,沉眠的人類呼吸平穩下來,痛苦暫時被埋藏在深處,今夜就讓這個可憐兒睡一個好覺。 崔少虞睡醒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昨夜的記憶逐漸回籠,崔少虞枯坐在床榻之上,並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心情去麵對清晏。 忽而想起什麼,崔少虞恍惚地從床上下來,待到穿好衣物,出門就撞見在大院裡倚樹看書的清歡,清歡回過頭看向他,隻對著他微微點頭便將視線收回來,崔少虞遠遠地回禮,正要出門就聽見清歡淡淡道:“阿晏讓你休息幾天,不必去璿璣門幫忙,那邊有阿遙和今安在,你不用去。” 崔少虞原地呆立了一會兒,混沌的大腦才處理好方才的話語,沉默地往房內走,又聽清歡道:“你也不必太過生氣,等我們把所有的魔都控製住,定然會將他交給你處置。” 崔少虞費力的抬起眼皮,看著清歡的臉,離得太遠一時間將人當做了清晏,崔少虞愣愣地應了聲,清歡看他一臉恍惚,便接著道:“還有一些事,師姑想問問你這些東西你可認得?” 清歡將之前在亂葬崗內撿到的物什拿出來,崔少虞睜著毫無神采的雙眸,機械般的朝清歡的手心望去,在看見一支斷裂的玉簪的時候瞳孔一縮,吐息顫抖,從清歡手裡接過那半根玉簪,紅了眼眶:“這是我幼時拿壓祟錢給母親買的,怎會...師姑!可是我母親還活著?” 突然的希冀讓崔少虞激動不已,但清歡不得不親手打破他的美好:“這些是我在亂葬崗深處找到的,我隻找到這些,亂葬崗內並無活物。” 縱使知道如此,崔少虞仍然心痛,怔怔然地望著清歡清麗妖冶的麵龐,忽而淚水便模糊了視線,過了一會兒,柔軟的指尖拂過眼角,帶走淒楚的淚水,離得太近,崔少虞感受著溫暖的氣息,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這樣的哀戚,清歡一共經歷過兩回,無一不叫人斷腸,身後漸漸有人圍了上來,飛雲從後麵抱著崔少虞,眼周也紅紅的,清晏的手搭在清歡的肩上,沉斂的眉眼也染上了幾分憂愁,大概是為了崔少虞能否成功跨過心魔而感到擔憂。 蕓遙和陸今安也無聲的嘆氣,他們不能明白這樣的感受,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作為師姑師伯而擔心崔少虞。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一陣子,每日飛雲都來找崔少虞,希望能幫助他排解一二,當初他也是這麼過來的,好在崔少虞還有一個母親遺物能夠緩解他現在的哀愁,慢慢的,崔少虞漸漸地接受了母親徹底離他而去的事實,沒日沒夜的跟著清晏修行醫術陣法,跟著飛雲一起在清歡那練習劍法術法,日子也在一天天安穩的度過。 璿璣門那邊已經知道了魔可能是人死後所化之物,也知道了如何消滅魔,便日日派出修士清理各處亂葬崗,雖然過程艱巨而緩慢,但好歹日子都有了盼頭,這片死氣沉沉的大地開始自我修復,人類也更加努力的修行。 淩雲宮這邊也沒有閑著,蕓遙和陸今安天天都在亂葬崗內與魔周旋,清晏將醫術寫成冊送給璿璣門,由崔少虞擔任淩雲宮代表醫師前往璿璣門傳授醫術,但大部分時間崔少虞都跟著清晏一起去亂葬崗內清理魔,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報仇。 清歡因為控製著魔王,所以動作比任何人都要快,兩天便能收復一個大的亂葬崗,就是挖屍體的時候比較費時間,飛雲跟著一起挖也要挖個一天一夜。 清歡他們商量的是找個地方將這些屍體全部埋葬,然後在那片土地上加以封印,這樣魔便再也無法出來為非作歹,崔少虞曾經私下裡問過為什麼不按照那個魔王所說一把火全部燒光,飛雲反問道:“他們也隻是遵循本能罷了,就像你們人類需要吃飯喝水,其中豬鴨牛羊吃的也不少,站在食物的角度你們也是宛如魔一般的存在,難道也要把所有的人類也殺光嗎?” 崔少虞第一次感受到何為悲憫的神性,一時間呆愣住不知作何回答,飛雲便移開眸光看著地上被清理出來的屍體,又說:“魔之所以為魔,那是因為你們人類如此稱呼,你們想要消滅它,自身卻不具備這樣的能力,而是要借助我們的力量,但我們並非此間之人,不參與你們之間的是非恩怨,隻是魔氣不消,神界不開,我們便無歸處,這才選擇插手人魔之事罷了,倘若有一天你們人類具備了相應的力量,自然可以自己去破開我們設下的封印,親手向魔復仇。” 飛雲頓了頓,話鋒突然一轉:“至於那個殺害你母親的魔,師尊說等到這些魔全部被封印住之後,便會交給你處置,屆時我們都不會插手,你是選擇消滅它,又或是選擇將他一同封印,那便是你的選擇,我們無從乾涉。” 崔少虞明白了飛雲的意思,臉微微發熱,是為了自身的弱小而感到不好意思,飛雲拍了拍他的肩膀,頭一次露出了師兄該有的可靠神情:“師弟,你得刻苦些,我們遲早都要回到神界,若你那時還不能進入問鼎期,便無法隨我們進入神界,縱然你身為師伯唯一的弟子,師伯也沒法時時刻刻都陪在你身邊,不過你也無須擔心,我們始終會在神界等著你的到來,端看你修行得如何。” 崔少虞愣愣點頭,突然反應過來飛雲話裡的意思,微微張大的嘴,他有些結巴:“問、問鼎期?”他才築基後期呢!築基,結丹,元嬰,化神,問鼎,問鼎啊!! 飛雲點點頭,嘆了口氣:“你不要著急,待到你結了丹,修為穩定些,師伯會帶你洗筋伐髓的,你靈脈不純,不結丹承受不住洗筋伐髓的法力,到那時候,你修行就會順暢許多,且你如今才十來歲,年紀尚淺,不必著急提升修為,當然,也不可惰怠。” 崔少虞撓撓後腦勺,眼神不住覷著飛雲,小聲道:“師兄看起來比我還小但是修為那麼高,真厲害。” 飛雲的嘴角不可抑製的翹了翹,然後一臉嚴肅道:“那是看起來,我都八百多歲了,你跟我能比嗎!” 崔少虞目瞪口呆:“八、八百多歲?” 飛雲點點頭,一邊蹲下將屍體都裹上布,一邊道:“對啊,我師尊都三千七百多歲了,清晏師伯和師尊一般大,他倆雙生子麼,你看得出來吧,然後蕓遙師姑最...哼哼她最老了,都四千多歲了,然後是陸師伯,他比師尊大一百多歲....” “誰在說本君壞話!我聽見了啊!”蕓遙嚷嚷著走過來,在飛雲身旁不遠處站定。 飛雲的手頓了頓,側過頭飛快地對著蕓遙做了個鬼臉,蕓遙嘿呀一聲,用靈力化作一顆小石子蹦他的腦瓜子,飛雲眼疾手快的將頭一撇,陰險地在地上抹了一把,然後突然奮起,蕓遙迅速一躲,飛雲舉著滿是臟汙的手朝蕓遙追去,蕓遙也效仿他在地上抓了一把,兩個人頓時防備地站在一處,警惕的盯著對方的動作。 這麼段時間下來崔少虞也習慣了這倆的跳脫,轉頭和陸今安的眼眸對上,兩個人默默地收拾著剩下的屍體。 清歡遠遠地就看見天人大戰的兩個人,沒理會這兩個人,轉頭看著抱著手在一邊看好戲的兩個人:“今安哥,今天你那邊的結束了?” 陸今安點點頭,眼睛沒離開過“戰場”,但他還是用指尖點了點額頭,那是用黑玄鐵和仙緣凝石做的額飾,既可以用來抵擋傷害又可以裝東西,他把所有清理好的屍體全部裝進大箱子裡然後放進了額飾裡,剩下的那部分就在崔少虞的發簪和戒指裡。 清晏也加入了陸今安,兩個人看著蕓遙和飛雲打鬧,時不時點評兩句,崔少虞麵無表情的站在那,其實一直在憋笑。 最後是雙方都害怕那玩意沾到自己身上,兩人互相約定好同時使用潔凈訣,然後才結束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回到淩雲宮已經是深夜,崔少虞累的草草洗漱過後躺在床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清歡和飛雲拿著地圖在討論哪個地方適合做封印之地,清晏和陸今安一起去給淩雲宮又加了一層結界,畢竟屍體都堆在淩雲宮裡,魔氣聚集的時候魔容易狂躁,即便有魔王的控製也很容易忽然暴起。 清歡忽而想起那天夢境中的場景,微微出神,眼前浮現出那日的噩夢,清歡回想著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能夠承載那麼大的封印,沒聽見飛雲在喊她,飛雲有些擔心的扯了扯清歡的衣袖,清歡回過神來,低頭詢問什麼事。 飛雲搖搖頭:“師尊在發呆,很少見,發生什麼了嗎?” 清歡想了想,將那天的夢講了出來,飛雲和清晏對視一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清晏頓時反應過來那天清歡的異常行為,加上剛才清歡還為此走神,兩人嚴肅起來,飛雲道:“那師尊知道那夢境之地在哪嗎?” 清歡搖搖頭:“並不清楚,隻知道那個地方有條河,一座橋,一扇門,還有一扁舟,舟上立著一位看不清麵容的老者,河水不算乾凈,橋在很遠的地方,我就站在橋上,看不清門內光景,除此之外,周圍一片漆黑,可能隻是一個夢罷了。” 清晏緩緩開口:“在此之前,你是我們當中第一個睡眠時出現夢境的。” 飛雲也表示贊同,隻不過他好奇的問:“師尊,做夢是什麼感覺?” 清歡想了想,說:“夢境很真實,若不是感受到你們都還安好,我要以為所見皆為真實。” 飛雲聽清歡這般描述,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那豈不是和幻術一樣?” 此言一出,清歡也認識到了事情很可能更加嚴重,這是她頭一次中了幻術還不知道,甚至一度以為那都是夢境,清歡正深刻的反省自己,清晏白了飛雲一眼:“別聽阿雲瞎說,你身上都沒有中幻術的痕跡,就是做了一個夢罷了,況且能對你神不知鬼不覺布下幻術的都沒理由啊,不要想的太嚴重。” 飛雲委屈巴巴地耷拉著腦袋,他也是擔心師尊嘛! 清歡鬆了口氣,主要還是氣氛太緊張搞得她也以為自己中了幻術,想起之前清晏所說的,清歡還是覺得有些什麼她沒有想到,看著清晏的雙眸,清歡想,希望那就隻是一個夢吧否則她實在無法想象誰能將清晏的尾巴砍斷然後惡作劇般的送到她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