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夫人駕著馬車在北坡接到了楊杲後,便一路前往了岷山寨。 經過了一夜緩走,一天急馳,終於在第二天日晚時分趕到了岷山寨。十多年前楊掌櫃成親之前,曾和楊夫人一度來到民山寨邀請二叔參加結親宴飲,雖已十年間在沒來往,為了往日情意,驅車遠來,楊夫人心中沒底,不知還留有往日幾分熱血。 驅車來到一家朱紅大門前,顯得雍容華貴,府門闔攏,牌匾大字書寫著‘關府’二字,氣勢恢宏,楊夫人上前,輕叩門扉三聲,便有門仆開門。 “請問夫人您是?”門仆疑惑道。 “煩勞稟報關二叔,漠北故人來訪,”楊夫人牽著楊杲,盈盈立於門前。 “請稍後,小人這就去通稟。”門仆闔攏大門,向內走去。 不久關二叔快步趨於門前,看到楊夫人蒼白的麵容,青絲粘在脖頸之間,身著一身粗衣,看人有些頹喪,眸中秋波蕩蕩;像是日子過得拮據,眉宇間暗含著一種急切之情,二叔怔了怔看著楊夫人,急切的詢問道:“嫂夫人怎如此著裝?可是家中出了什麼要緊之事?” 楊夫人欠身為禮,後臉微微揚起,開口道;“我今日攜子來此,確有要事想請二叔相幫?” 關二叔連連點頭;“快裡麵請,有事裡麵說。”二叔帶路,向內堂走去。 楊夫人進門後踏著青石板鋪成的小道,隨二叔穿過雕簷遊廊,到了內堂會客廳,落座後未等仆人上茶,夫人便開口說了漠北情形;客棧裡來了什麼人?楊掌櫃聽到了什麼要緊消息?如何安排母子二人撤離到此?楊夫人將楊掌櫃給她所說的幾乎原樣復述了一遍,此時二叔已然了解了漠北楊大哥的處境。 楊夫人心中泛起陣陣酸楚,擔心漠北局勢惡化到不可控的地步,楊掌櫃本人又不會武功,要是出個什麼好歹……可……念及至此,楊夫人心裡又是一陣絞痛,放在右手的左拳不免又緊了緊,慢慢拳心都變得濕潤了起來,虛汗直冒,聲音也變得零碎且顫抖,淒然道;“希望二叔能前往漠北,一來看看連日來客棧實況如何,二來如發生突變之事,也好有人照應。” 關二叔知道實況後,大驚失色,沒想到楊大哥遇到這等麻煩。不由得咬緊牙根,眸中噴湧著熊熊烈火,雙手抱拳行禮道;“嫂夫人敬請放心,我這就啟程前往漠北,我到要看看什麼賊人竟如此狂悖,你且和孩子在此好生休息,到時候一定護楊大哥平安歸來。” 楊夫人依舊眸中閃過一抹擔憂之色,卻又多了幾分堅定,朗聲道;“多謝二叔,有勞了!”楊夫人又低聲細語了一聲,“希望一切都還來的及!” 便振衣而起,帶了佩劍,第一時間出發趕往了漠北。 關二叔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腰間掛著一柄青鋼劍,馳騁過漠,不分夜曉急馳,拖著負累的身體,一天一夜的路程,二叔快馬加鞭,竟在第二日黎明時分就趕到了漠北。 可惜千裡奔襲,終究還是為時已晚。當關二叔趕到時,遠遠瞭望,隻見滾滾煙塵絕地而起,席卷著天上烏雲,空氣彌漫中夾雜著熾熱的溫度,逼人迫近不得。 原來賊人已經放了一把大火,燒毀了龍興客棧,在燒毀廢棄的殘垣斷壁上還冒著青煙和未熄滅的火苗,望著滾滾煙塵,隻聞眾人嚎啼,放眼已不見往昔故人。 一切都遲了,大火吞噬了一切,客棧已經被焚燒得不成樣子,接連燒了好幾座民居;看到如此場景,二叔心裡一陣絞痛;因沒有找到楊掌櫃的屍身,心底還憋著一絲僥幸;二叔眼色沉的像一汪死潭,身體微微發抖,手也顧不得火焰的灼燒,隨著漠北村民,不停四處的翻找,希望楊掌櫃不在其中,方還有生還的希望。 二叔拖著本就疲累的身體,經過幾個時辰的翻找下來,一襲青衣長衫上麵沾滿煙塵,望著斯情斯景,眸中哀涼,眼中隻餘一片血紅之色,整張臉看起來都是枯的。終於在殘垣斷壁中,找到了四具殘缺不全的殘軀;據鄰近的村民指認,依據往日穿著,依稀可以辨別出正是龍興客棧店裡的三個夥計和楊掌櫃,因時近秋末時節,天氣漸寒,不是交易的旺季,路上行人漸少,正好沒有留宿的商客。 經過二叔仔細查驗分析死者死因,最後斷定因是死後焚屍;如果是被火燒死,往往人身體蜷縮,手臂呈鬥拳姿勢;可查驗身體後發現屍體平躺著,死前沒有任何痛苦的掙紮,且鼻口裡沒有煙灰,顯示是被人殺後再焚屍的。 二叔閉上眼睛,平息了一下喘息之聲,後便四處打聽盤問;隻見二叔憤懣中夾雜著一絲遲來的懊悔,咬著牙根,怒目相視,眼鋒如刀,平拖過漠北蒼涼的一片天地,殺意淩空震蕩;打聽出歹人來由之後,二叔撒韁駕馬,掛著一柄青鋼劍朝漠北後坡追去。 馳騁過兩裡地,眸中寒芒乍現,心頭一驚,隻見遠去的漠北沙地上橫七豎八的伏著四具屍體,著裝是白晃晃的軍中鎧甲,均被人一刀斃命,二叔下馬查檢,隻見刀口沿著下顎環頸而過,頭還連著一絲筋膜;從伏屍狀況可以看出,四人中有兩人手握刀柄拔刀未半,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已斃命當場;看著風沙已掩埋了大半的屍體,想來早已被人伏殺在此地。 二叔仔細端詳劍法,結果得出殺這四人隻用了兩劍;第一劍劍刃環繞脖頸,劍柄鬆開一圈後又彈回到手中,一人已當場斃命,順勢又以急速刺出,正好刺穿旁邊一人的下顎,劍尖從後腦飛出,此二人都未來及拔劍搭弓。隨機收勢,劍鋒平拖,身影鬼魅般趨前一閃,劍尖正好抵達另外一人的咽喉,掃勢一收,二人頸下血噴,隻見拔劍未半就已倒地不起。 二叔看如此劍法,刀口及細,像是束衣劍之類的薄刃利器所為,這人又是劍術高手,內力更是深不可測,非內家高手所不能為,這幾年二叔淡出江湖,以前從未在江湖上聽說過這種劍術,竟不出這等何門何派的傑作。 鄰近街坊紛紛揚言稱道:“楊老板可是大好人呀!不管是漠北貧民還是江湖落拓之士,遇到了生活上的困頓,隻要找上楊老板,都會熱心幫襯,隻可惜上蒼不公啊,那麼好的人怎麼就………“ 二叔回來後托村民將四具屍骨先入土為安,埋在了附近的沙地裡。 二叔站在墳前,麵容極其悲愴,仰天長嘆道:“遙記兄長當年不顧殺身之禍,也要救我於危亡之際,得兄如此,夫復何求!隻可惜時也命也,今昔回首,已是天人永隔。” 日腳漸移,月亮悄然間爬了上來,嵌在夜幕之中;翻找了一天的關二叔,陰沉著臉,起初臉上帶著的那一份僥幸,已經蕩然無存了。 關二叔蹲在墳前,取出隨身攜帶的一壺酒,拔開瓶塞,以雙手緊握,敬虔灑落於地;眸色凜冽,隻覺心中悲憤難掩,便道:“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二叔右手摸著表麵蒼冷的石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長眉緊緊鎖起,山風陰冷呼嘯,滿是幽咽淒厲之感,又自己猛灌了幾口烈酒,身體搖擺著,像是帶著醉意,聲音沙啞中帶著一種難掩的愴然,惋惜地說些囈語,讓人似懂非懂:“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楊大哥……我……。” 關二叔想幾次吐露惋惜失友之痛,話到嘴邊,每次都咬牙生生咽了回去,唯覺人力有限,不可逆天。即使有再強大的能力,此刻已是於事無補了;說什麼話都是多餘。關二叔昂頭,望著滿天星空,惡狠狠地捶胸道:“楊大哥,身後之事你無須煩擾,我在此向你承諾,家人之事我一定替你安頓好,你一路好走……” 生者常戚戚,死者長已矣;關二叔心頭劃過一絲涼意,眼裡含著淚花,寡言悵望著繁星,一口接著一口烈酒不停地往胃裡灌;生者的緬懷方式各有不同,此刻的這種情感唯有關二叔和楊掌櫃最懂。 關二叔青色的長衫邊角被火燒得焦卷,腿部的青衫和一雙手都被木炭染成了黑色,透過手上黑色的積炭可以看出,二叔手心燒出的好幾個大水泡,凸立著,在冰冷的月光下像一顆顆珍珠,亮瑩瑩地閃著光輝。就連左手執著的青鋼劍穗也已經被烈火焚毀,看上去顯然銹跡斑斑。 夜已闌珊,二叔看上去麵容枯黃憔悴,下麵的胡子上也已經染清寒,沒有了昔日的光澤。臉耷拉著,疲累和困倦席卷著最後的一絲精氣神,看上去很累的樣子。在這片廢墟中沒有過多的停留,就扛著虛累的身體在雞鳴前返回了岷山寨,他知道嫂夫人還在等著自己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