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掌櫃放下飯菜,遊目四周,隻見四人盎然而立,不像花花公子那樣,軟綿著身姿;他們個個身材魁梧,臉上浮著陣陣殺意,目光幽幽地望著他。 “各位爺慢用,我……我……先退下了?”楊掌櫃臉上肌肉微跳,強按著心中的不安,警覺地說道。 “站住”一個陰冷的聲音像箭矢一般刺破耳膜,徐世卿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楊掌櫃的去路,把嘴巴放到楊掌櫃耳邊說道,“我耳力是很好的,一時大意未曾察覺你何時走近的,但是你在樓梯間退後的步伐我倒是聽得真切,你莫非是聽到我們討論了些什麼嗎?” “……方才停留了兩步,是想看下麵的夥計有沒有偷懶,根本沒有偷聽各位爺的談話,如果有什麼地方冒犯了各位爺,萬望恕罪,”楊掌櫃陪笑彎腰,暢言談笑,裝作絲毫不知情的樣子,退後幾步便帶上房門,下樓去了。 徐世卿邪魅的一笑,幾人相視一眼,默契的坐下再度飲起酒來。 此時幾個穿著波斯行裝的漢人用完餐食,正準備離開。 “老板,收賬了”小二看到楊掌櫃下樓,便埋著頭一麵整理桌子上狼藉的杯盤,一麵朗聲喊道;沒曾察覺絲毫的異常,像往日一般如常。 楊掌櫃緊張的神色完全沒有放在飯店小二身上,他根本沒有聽到夥計的那聲叫喊,掌櫃的驚魂未定,額頭的汗珠似黃豆大小,又一次滲透出來,心裡像是揣了一隻蹦躂的兔子,咚咚咚跳個不停;十幾年的漠北生涯,早就洞悉各種人情。可是此刻他莫名的慌了,心裡盤算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一麵思量著應對之策,一麵又做著最壞的打算,快步地向內院走去。 楊掌櫃早年間為了生存,也曾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過幾許年華,騁兇騁勢的架勢雖談不上司空見慣,但日久耳融目染,其間厲害,早已熟悉於心。對於繁華的帝都的勾心鬥角,動蕩血腥都藏在暗處,可如今這方天地,雖在疆土邊陲,麵對這種局勢卻正好占優,多麼血腥的事件,一場大雪覆蓋住所有,不管什麼樣的嘈雜,都傳不到帝都貴人們的耳中。 這些年在漠北隱於鬧市,冷眼旁觀,更是看清楚了這個江湖潛規則,生死往往就在一瞬之間;很多人白天還是客套虛辭、夙日情腸,晚上便是殺紅眼的悍匪。以至於楊掌櫃這些年凡事做事,都會多就一個心眼,多年累積的習慣,養成了對危險有著一種天然的敏銳感,此刻他已經嗅到了那種味道。 這次無意間聽到這個驚天秘密,恐會帶來殺身之禍,這些兵痞常年參戰殺人無數,殺人對他們來說就跟往日砍柴一樣輕便,全天下的道義和仁慈都在鋥亮刀鋒下顯得蒼白無力;想必這次為防止東窗事發,肯定會采取一些過激的手段,想到此處不免驚悚難安,若真會遭此一劫,妻兒也難免會受池魚之災。楊掌櫃臉上掛寒,不覺心更慌了。 哪裡還管得了收錢的事。 穿過樓下抄手遊廊,再繞過一個用大理石鑲嵌的大插屏,便是內院日常的居所。 進入房間隻見一位回手執素,在桌前擺弄著針頭線腦的夫人,身著一件鵝黃長裙,臉上肌膚清瘦,眼角皺紋微顯,但眸中仍然留有秋水姿態,秋波微微蕩漾,依舊餘有往日姿態。 楊掌櫃進來微微緊捏楊夫人的手,眸中射出難捺的驚恐,音色發抖,不由得加快了語速道:“我……我今日乾了一件糊塗事,店裡來了幾個逃兵,探聽見他們的談話,被他們發現了,秘密事關重大,防止他們狗急跳墻,禍及你們,你和杲兒出去躲一下?” 楊夫人神情呆滯,還沒回過味來,想要說話都沒來及,楊掌櫃就已經鬆開手,閃身道衣櫃旁開始收拾東西了。 “……到底是什麼事?你要讓我們躲到哪裡去?”楊夫人言辭激烈,含著一種懇默難解的語調。 “別的你就不要多問了,這次也不是很兇險,我隻是怕萬一……萬一出現狀況,到時候護不住你和杲兒。”楊掌櫃轉過身,很平靜地看著她,“去民山寨關二叔府上,你還記得嗎,十多年前我們成親前去過一次。” “……岷山寨距此路途遙遠,非要去那麼遠?那你怎麼辦?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穆夫人一臉疑惑地沖楊掌櫃嚷道,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你放心吧,三天之後,我就去岷山寨接你和杲兒,”東西收拾到一半,楊掌櫃突然沖穆夫人叫道,“楊杲去哪裡了?怎麼一整天都沒有見到?” “他在北坡那了,”楊夫人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又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岷山寨距此還要兩百多裡地,非要去關二叔家?” “……漠北過段時日恐怕會變成伏擊敵軍的主戰場,戰爭過後此地會變成人間地獄,遲早是要走的,還不如趁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你先去關二叔家,後麵的事,我再找機會給你說,”穆夫人穿著一件淺藍色霞帔,便吩咐道:“你這件衣服太過明顯,換一件,從後門走,我去租輛馬車,先去北坡接到杲兒,再繞過官道從小路去岷山寨。” 楊掌櫃慌忙了半天,回頭看到神情驚慌、一臉疑惑的穆夫人待在那裡,穆夫人剛要張口說些什麼,就被楊掌櫃伸手攔住,右手輕輕地攔住穆夫人的腰,攬入懷中,左手輕輕按住穆夫人的後腦,深深地吻在了穆夫人的額頭上,小聲地說道:“餘生第一大幸事,便是遇到你!足慰生平不再孤寡無依。” “一起走好不好?”楊夫人已兩行熱淚傾瀉而下,把頭埋在楊掌櫃胸口,攔在腰間的臂膀抱得更緊了。 楊掌櫃昂起頭,用力吸氣平復了一下哽咽的口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搖頭道:“我離開更會引起他們的猜忌之心,不要擔心我,你和杲兒先走,減我後顧之憂。等明日過後,我平安了,再向大家說明此地情況,讓大家都出去避避難。我便會動身來找你們!” 楊掌櫃推開楊夫人毅然走出門尋找馬車去了。 楊夫人定了一會兒神後,又翻找了一些東西。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楊掌櫃便回來了,看著楊夫人眸中瑩瑩淚花,心中十分不忍,轉之又急切地問道:“你的藥帶了嗎?” “帶了的!”楊夫人望穿秋水的眸中戀戀不舍地望著楊掌櫃。 “有件事,如果……如果……”楊掌櫃支支吾吾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如果我這次出了意外,……你……你要照顧好自己,讓……讓杲兒拜關二叔為師;當時我和他意氣相投,才結識為友,他定然不會拒絕;杲兒生性善義,聰慧絕佳。但是不要讓他入仕為官,不要入江湖,這兩個地方能生存下去的人,不是有雷霆之威的手段,便是諂媚阿諛之心,秉性純良之人沒有雷霆之腕,恐將來為人所計。希望他長大後像我們漠北這樣,平凡的過完一生就很好,”楊掌櫃昂天深深嘆了一口氣,“能學些自保的本事也好……也看他自己的喜好作選擇吧!” 楊夫人秋水般的眸底含著百般難舍之情,用力抓住楊掌櫃,似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那一路相伴的人。 “走吧!”楊掌櫃推開楊夫人的緊握的雙手,轉過身去,昂著頭,用滄啞的音調說道。 穆夫人駕著馬車在北坡接到了楊杲後,便一路前往了岷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