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月已初現,森林當中逐漸昏暗,沉迷捉蛐蛐的響叮叮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離竹廬太遠了些,今夜隻能在這裡過夜了。 “小包!帶飯了嗎?” “帶了乾糧——肉乾、米餅。” “也行,我去弄些柴來,你想想辦法生火。” 一閃身,響叮叮的身影就消失在叢木當中,包儒學解下背上的包裹,熟練地取出鍋碗瓢盆,以及背後捆好的帆布,一些他們自己鞣製的獸皮。他就是背著這些東西在樹林裡趕路的,十歲開始就有這樣的能力了,義父都誇他骨骼驚奇,然後這份工作就被叮叮姐笑嘻嘻地托付於自己。 取出一柄手斧,乾凈利落地砍來合適的枝條,簡易的支架用藤條綁好,另一端尋了個粗壯的樹乾倚靠其上,今晚過夜的帳篷就搭好了。時常在外過夜,這種雜活實在是輕車熟路了。 不遠處便有一條小河,撿些大點的光滑石塊,小挖一個坑,隨意收集來引火物,就等姐姐歸來。 這一次有點慢,是不是出事了? 正在小包準備循著痕跡追找響叮叮去向時,姐姐帶著一大捆藤條綁好的乾枝枯葉回來了。包儒學生起火後,才注意到叮叮姐裸露的右小臂上有些淤青。 而在那困柴火裡,還塞進去了一根殘缺的長棍——自然生長的樹枝可不會這麼筆直規則,一下子小包就聯想到了義父製作的機關木人。 “叮叮姐,你撞上木人了?” “對,那玩意好像被猴子操控去了,一見到我就打,幸好我技高一籌。” 響叮叮不會解釋她遇到的其實是誇娥銅像,尋常木人還奈何不了現在的她,那銅像就不一樣了,相當硬,若非禦針之術可以專攻細微之處,並且如今自己的內功初成,可以越過體表直接攻擊其內的機關零件,她可能得是逃回來的。 打勝了一場後,響叮叮臉上殘留有興奮的餘韻,微紅著臉,出了不少汗。 “你先把乾糧煮軟,我去清洗一下。” “嗯。” 小包靜靜地一個人坐在篝火旁,從未意識到天地廣闊的他並不會去想許多事,這樣的生活雖然單挑乏味,卻安靜祥和,他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很快叮叮姐就回來了。 “你剛剛沒有偷看吧?” “沒有,又沒啥好看——疼,姐,鬆一鬆,我錯了。” “你錯哪了?” “我,我……我不知道!” “你這小鬼頭,看來得多教你怎麼說話了,別總是這樣大腦空空的。傻!以後給人騙了,受人欺負了怎麼辦啊。” “叮叮姐會幫我的。” 響叮叮笑了笑,鬆開了疊著小包臉的手指,自己從鍋裡舀了吃食出來。 “我們一定是要出山穀的,外麵可大著呢。我總不可能……保護你一輩子。” …… 這次真碰上木人了,三下兩除二就解決掉這玩意後,響叮叮不得不懷疑那些猴子會不會是義父故意教會它們的,讓它們操縱這些木人來錘煉自己——不然怎麼就這麼趕巧? 老頭子真是有夠陰險的。 說什麼抓蛐蛐,整的和讓自己玩一樣,在這等著呢。 奮戰了一天後,響叮叮在又一次夜晚清點起自己的戰績。 “呆物,呆物,還是呆物……” 小包看姐姐如此失落,忍不住說到。 “姐,這不是還有木針匣、黑石簪、元銅珠……” “那都是木人身上的器物,老頭子說放些器物在它們身上才能賦予靈性——也不知道要給那些木人靈性作甚。” 響叮叮還真就不信了,她一個立誌成為天下第一大俠的人,居然連一隻像樣的蟲子都抓不到,一想到最開始那個逃之夭夭的奇蟲就感到捶胸頓足,她本以為是開始,沒想到是巔峰。 “明天再來!” 小包沒有潑冷水,隻是清點了一下身上帶的乾糧,並且在心裡祈禱、祝福。 一連過了好幾天,雖然還是呆物居多,但並非全無收貨。 包儒學小心翼翼地碰著手裡裝著一隻蟲的瓦罐,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打開看一眼這蟲是否還有活力,不時喂點什麼東西進去。 隻見這蟲圓頭雖小錠充足,身長背駝不稀奇。 按照促織經命名,應叫它“圓頭正黃”,雖不是什麼厲害的家夥,卻也能混個五品“護軍”的稱號,在鬥蛐蛐界也不算差。 又到了夜晚,正欲準備開飯之時,忽然間包儒學和響叮叮都屏住了呼吸,她們聽見了一聲極為響亮清脆的鳴叫,如此蟲鳴必然來自一隻相當了得的促織。 想必是受火光吸引而來,響叮叮的手緩慢伸向了捕蟲網。 鳴叫聲一聲勝過一聲,好似在引吭高歌,忽的韻律淩亂,變得尖銳急促,響叮叮立刻出手,這種絕非凡物的促織說它通了靈也未必不對,能察覺到殺氣也並非不可能。 不然她堂堂未來第一大俠,豈會奈何不得那麼多蟲?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張網撲向了鳴叫所在,幾乎是剛一落地響叮叮麵上就露出了喜色,得手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五天!五天!她抓了足足五天!終於是逮住了一隻看得過眼的玩意了。 迫不及待地舉起一看——三尾。 身體末端長有三尾,乃是雌蟋蟀。所謂“養蟄先養雌”,三尾乃是促織鬥養之關鍵所在。雖需求此物之人甚多,但也不是什麼奇物。 但響叮叮也不泄氣,因為她抓到的不是一隻,而是兩隻。 再看那另一隻促織: 淡金將軍腿腳快,奔行異常把風帶。 滿盆飛竄如跑馬,自然名揚千裡外。 神·異品,跑馬黃。是促織經上享有單獨一頁描述的促織王。 據說隨身攜帶,能讓擁有者增加福緣、臂力,響叮叮將其小心捏在手裡,這促織王也不掙紮,隻是晃動尾須,鎮靜自若,果然不凡,竟能看出我不願傷它。 嘗試著運轉內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這蟲真有那神異功能,這周天運轉速度快了幾分。 將蟲遞給小包後,周天還真就遲滯了些許——哪怕是心理作用也好,有沒有用才是真的。 可惜自己還要繼續努力,隨身攜帶可能會對其有所損傷,等安定下來練功時再帶在身邊。 “姐,乾糧快吃完了,先回去吧。” 小包開口了,那就勉為其難地放棄抓促織吧,可惜了今夜的運勢,如此鴻運當頭,多加努力的話說不定還能多弄一些促織王呢。 吃飽過後,響叮叮手癢,決定睡之前再來幾次,連續捉到多隻呆物後悻悻然放棄了繼續的念頭。 想必是捉了一隻促織王後,積攢的福緣用盡了,再過幾天攢些福緣再說。 想來這隻促織王明明能察覺到自己的“殺氣”,卻還是被自己捉住了,莫非是真與自己有緣?還是說…… 她看了看一同捉來的三尾,這是一隻雌蟋蟀…… 啊?難道說? 要不試試用這隻雌蟋蟀做餌,看看能不能再釣幾隻促織王…… 心思隨著月的升高而漸漸平息,響叮叮和包儒學在剛好夠用的帳篷裡並排入睡,平安結束了今天。 …… 回到竹廬後,果然沒有看見老頭子活動的痕跡,那老家夥說不定在外邊流連忘返,都忘了他那可憐無助的義女義子嘞。 “看來是鬥蛐蛐贏了不少,還在外邊快活。” 簡單收拾了一下行囊,小歇一天,響叮叮再次拉著包儒學鉆進樹林。 她要繼續抓蛐蛐——咳,是借著抓蛐蛐的形式,錘煉自己的武功,這不,幾天鍛煉下來,手腳都快了很多,眼神也更準了。或許可能應該有一定的對戰木人的功勞在裡麵,難道抓蛐蛐就沒有半點作用嗎? 見姐姐玩的不亦樂乎,小包也自然不會多說什麼。 他安靜地看,安靜地聽,安靜地等待。 閑來無事,也學著姐姐留給他的典籍開始練武。 不懂的就問,叮叮姐天賦絕倫,很多自己看不懂的地方她一點就通。 …… 時間一過就是三個月,響叮叮和包儒學還在林子裡活動,卻不似之前那般開心、愉悅。又是滿筐子呆物隻能帶回去喂雞的一天,兩人匯合在水流旁邊。 “義父還是沒有蹤跡?” “嗯,老頭子以前最長一段時間不出現也就一個月左右,這都三個月了,難不成出了什麼意外?” 抱著這樣的想法,響叮叮又一次萌生出了離開山穀的念頭,她想了很久了,之前一直被老頭子否決,說自己本事不夠,不能出去,萬一出了意外就遭了——她還有大事要做。 但是小包卻可以外出,竹廬裡的糧食可不全是山穀裡產的。 輕輕嘆息了一聲,引來包儒學的注意,響叮叮做出了決定。 “他再不出現,我們就去找他!” “嗯,叮叮姐,我聽你的。” 對於外麵的世界,他們兩人都很向往,義父不讓他們遠離山穀,卻經常說起天下、江湖的許多趣事,還有那波瀾壯闊的過往……誰能不為之著迷呢? “不過我們還有一點麻煩要處理。” “嗯?” 包儒學剛想詢問,卻猛然發現周圍出現了一兩隻猴子,那猴子見到自己看過去,立刻回頭就逃。 “追上去!”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姐姐開口了,他照做便是。 兩人同時施展起身法,在叢林之中迅疾前行,輕巧繞過枝條、灌木,竟比在樹梢上借著藤條蕩行的猴兒還快幾分。 響叮叮兩人在樹林裡活動了整整三個月,打壞了不少機關木偶,她敏銳的察覺到這些木人已經開始躲著她走——木人本身當然沒有這種思維,是操控木人的猴子如此作為。 加上最開始碰上的那隻小猴子的說法,看來很巧,這附近就是那“猴王”的領地,自己兩人這段時間將它的地盤攪了個天翻地覆,怕是早有怨恨。 其實響叮叮才懶得和這些猴子動手,實在是沒那個必要,不過今日竟然會有兩隻猴子緊跟著她倆,難不成是在監視? 陷入被動可不是她的作風,她主動出擊試試看,那猴王能有幾分本事? 隨著動作加快,那兩隻猴子已經被追上了,趕緊躲在了一隻木人身後。 遠遠地朝響叮叮二人投擲石塊。 “潑猴,竟敢傷人?” 響叮叮手臂運力,震碎了飛來的石塊,隻聽得連聲怪叫,那猴子竟舉著木人一左一右分開,竄到她麵前。 看著竟有些像是劫道。 這兩木人看著奇特,木製關節處有些朽爛,應是年歲久遠,也許是老頭子過去遺棄的木人,自己未曾見過,所以沒什麼印象。 周圍還出現了新的猴子,遠遠地朝自己扔石頭,雖然傷不到自己,但是煩人至極。 “小包,保護好自己。” 響叮叮從懷裡摸出針匣,便要施展那滾瓜爛熟的禦針之術,意念一動,細針嗖的飛出,繞開木人直奔其後猴子麵門而去。 那猴卻也聰慧,操縱著木人的手接下了飛來的細針,盡皆沒入木中,險些穿透。 看來不打爛這些木人,是結束不了了! 響叮叮目光凜然,鋥亮的光頭閃過寒光,針匣當中所有藏針一齊飛出,或上或下或左右,四麵八方襲去,將兩個舉著木人的猴子封住了所有躲閃的方位。 在她精細的操控之下,或有部分飛針紮進了木人身上,但更多的還是刺穿了木人關節薄弱處,以及那些猴的緊要部位。 猴吃痛,慘叫連連,狼狽地棄下已經不管用的木人就走。 響叮叮正欲追趕,卻聽到一聲尖細的哨聲,定眼一看,某樹上的一隻猴手裡竟有一支粗糙的骨哨,聽得這聲哨響,四周的猴子一齊朝一個方向去了。 如此反常景象驚得響叮叮暫時不敢追擊,這猴竟已聰慧至此,說後頭有伏兵,也並非絕無可能。 “叮叮姐,那咱們還追不追?” 響叮叮看了看毫發無損的小包,沉吟一會。 “追,但是要小心點,咱們繞過去。慢慢摸進去。” 繞了一個大圈,響叮叮分外留意樹上的一些陰影,果然看到一些個猴子在張望,卻不是看向自己的,而是之前自己所在的方位——若是方才徑直追去,還真就會中埋伏。 “天色已經晚了,我又對那猴王一無所知,貿然前去興許討不得好。它有木人甚至銅像相助,得找準時機擒賊擒王。” 打定主意後響叮叮帶著小包離得遠些,保證安全。 可惜了,這片山林自己從小長大,舍不得一把火全燒了——不然區區一些猴子,惹了自己,還能討得好? 暫時將義父一事擺在一邊,都三個月了不急一時。 她開始思考起對付猴王的對策。 包儒學還是那邊生火燒水做飯。看起來和以前一模一樣,沒有什麼變化。 可忽然間他問道:“姐,我們是要出去對吧?” “是的哦,我們要去找老頭子,而且出都出去了,肯定得好好看看,這江湖究竟是什麼樣的。” 小包眼中閃過向往的神色。 “姐,我聽說結伴闖蕩江湖的往往以兄弟相稱,喝酒拜把,叫做義結金蘭!姐,我們也要嗎?” “哈哈!你個小鬼頭,今年才十二歲吧?現在十一月時節,過了年那也才十三歲,還想學著他們義結金蘭?小包,我已經是你姐姐了,何必靠一個沒用的儀式強調我們之間的聯係呢?” 響叮叮笑嘻嘻地猛摸他的頭,將小包許久未曾剪短的長發揉的亂糟糟的。 “我是你姐姐,雖然不是親姐,但是你是我弟弟,那就是我弟弟。比親的還親哩。” 小包點點頭,默不作聲。 也許未來他會回想起今夜的事,那時他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如今還說不好。 …… 深夜,響叮叮猛然睜開了眼,她迅速將小包從薄被下推開一段距離,未等小包徹底清醒過來,一隻倒映月光泛著金屬色澤的手臂沖破了帆布,狠狠錘在了小包原本的位置上。 若是結實吃了這一下,不死也殘。 響叮叮眼神裡飆出殺意,她那本就妖冶的麵孔變得更加猙獰。 沖突間撕開了帳篷,響叮叮接著月光看清了襲來者的樣貌——誇娥銅像。 上次碰見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解決掉,這一次又碰上了,她很想直接一走了之,不管這個行動遲緩的粗苯玩意。 但是小包還沒脫離危險。 響叮叮的腦門在月光照耀下一閃一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原本看著滑稽的畫麵在她森冷的雙眼加持下也隻是更加詭異,數百隻木針、銀針、銅針自她全身蜂擁而出,一口氣操縱如此多飛針她也是第一次,非常吃力,而且幾乎是一瞬間就耗盡了臨時提起的氣勢——一時間接不上氣息,紊亂的內息沖擊了五臟六腑,令響叮叮嘴角溢血。 她渾然不覺,滿腦子都是立刻擊倒那誇娥銅像。 在她眼裡,是剛剛醒轉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直愣愣盯著誇娥銅像看的小包。 包儒學眼見著誇娥銅像再次舉起銅臂,雙眼逐漸浮現出恐懼的色彩。 他反應過來要躲,但是情急之下施展輕功出了岔子,一時間躲閃不及。 “小包!” 數百飛針密密麻麻紮透了銅像之中,一瞬間的爆發摧毀了它體內算不上脆弱的機關,針本身卡進了關節當中,阻止了它進一步的動作。 小包驚魂未定,又看見漂浮在半空中的響叮叮頹然落下,身體比腦子還要快,三步並作兩步地沖過去接住了她即將墜落的身軀。 “你這小子!” 一時脫力的響叮叮緩過勁來,站起後頗為生氣,倒是先數落起包儒學。 “這會動作怎麼這麼快了?剛剛你要是反應快點跑開,我也不至於這麼急!” “謝謝,姐姐。” 小包淚水唰地就出來了,他見姐姐沒有大礙,一時間情難自抑,抱了上去。 雖然並不柔軟,但是很是溫暖。 “你這小子……好好練功,姐不能一直看著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