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突變(1 / 1)

無論小包作何反應,響叮叮滿心都是墳墓裡的寶物。   她已經感受到了,此物出現在這裡,正是她的宿命。   “姐!?”   “閉嘴!”   鐵鏟磕碰到了硬物,仔細掘清後,一副棺槨顯露出來,難言的腐臭味逐漸散發,令小包幾欲作嘔。   響叮叮怔怔地伸手,臉色何其猙獰。   卻不料那棺材板自個打開滾落地上,從中探出一隻毫無血肉的露骨手掌,搭在棺槨邊緣,隨後一顆森白的顱骨上殘餘著數縷發絲出現在包儒學眼中。   月光明亮,徒生冷意,響叮叮早有所料,並未被驚到。   “相樞……相樞……這便是,相樞爪牙?”   這白骨下葬不過半年,卻已毫無血肉殘渣,絕非正常現象。   小包心有了悟,想必是叮叮姐察覺到了此事,為了防止司徒還月傷悲,方才私底下動手,了除隱患?   “將那界清令叫出來!”   響叮叮冷喝一聲,毫不留情便動手,隻是這司徒垂星的白骨顯然奇詭無比,明明已無血肉附著,骨骼間仍能活動自如,不知是何力量維持其行為,縱使銀針、木針如何嵌入,全然無效。   包儒學舉起被叮叮姐拋在一邊的鐵鏟,不知如何相幫,隻能看著兩個“人”在那較量。   司徒垂星生前或許足夠抗衡響叮叮,但是一具骸骨無有靈知,隻剩本能相鬥,比之野獸尚且不如,怕是跟隨響叮叮的那隻猴王都有辦法解決這種妖物。縱使能施展與那司徒還月相似的招式,也不過機械應對,不知變通。   待到將這骨架盡數拆毀,頭顱的頜骨仍在一開一合試圖移動,響叮叮一手將其抓起,毫不留情地卸下最後一塊相連的骨。   全部骨頭沒有動靜了,但到底是“死了”還是無法動彈,包儒學無法判斷。   響叮叮卻再不看一眼,主動探向棺槨內部,將一塊華貴異常的令牌摸出,那令牌光澤玉潤,似金似木,難以辨別材質。   其上刻著繁復的紋樣,令牌兩邊除了特意留出用於抓握的地方,都雕有猙獰的刺角。   叮叮姐是奔著這玩意來的?   再看那散落一地的白骨,忽的化作黑灰,融入地麵,無去無蹤。   小包心中駭然,剛要叫喚姐姐,卻見響叮叮身體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竟是昏迷不醒。   看了看周圍淩亂的模樣,包儒學難免一聲嘆息,悶不做聲地將那棺槨放回原位,隻是第一眼嚇了他一大跳——那白骨竟完好無損地躺在那,他連連後退,正要背起姐姐走,卻沒看到那白骨追出。   想來是靈異耗盡,已化作尋常白骨……   將墳墓回填,看了看有翻動痕跡的地麵,小包跑的遠遠地鏟動厚厚的泥土,其上完整留有花草,將墳墓覆蓋。   隻能祈禱還月小姐記不住原來的模樣了。   忙活了快一個時辰,天還是昏黑,仔細算算時辰,不過剛過子時不久,將姐姐背起,小包正欲往回趕,忽然間看到地上一處閃著光亮的事物,走近一看,猩紅如血,卻如鬆脂般飄香。   他將其拾起,猛然發覺此處便是那白骨散落之地,原來此物便是白骨身上靈異所化?   既是叮叮姐所得,那自然留給叮叮姐定奪。   叮叮姐醒來卻也絕口不提昨夜之事,好似一場如真似幻的夢境,隻是包儒學摩挲著令牌與那血露,不知如何開口。   不知不覺,已經在這處村落生活了幾個月,縱使叮叮姐掛念義父,卻被道長苦苦留下,即便自己去打造木筏,也受到百般的阻撓。   老道長裝瘋賣傻也不容易,響叮叮卻難以體諒他的難處,加之郭彥百般挑唆,她也有些不願理會老道。   “小包,收拾東西準備一下,過幾天就走。”   包儒學點點頭,他們已經暗中做好木筏,隻等時機到了便走,正好寒冬時節已過,三月正是春暖花開之際。   在這村落,閑來無事的響叮叮將所有能弄到的功法全都學了個遍,便是那司徒還月都對自己的天賦頗為敬仰,除了賴以生存的絕學不肯相傳外,她將一些不緊要的武學毫不藏私地相傳——兩人已是結為密友,至於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小包不知道,小包不懂……   計劃趕不上變化,這一日,天色尚早。日頭未起,天邊孤月共繁星仍依稀可見,   響叮叮正在睡夢之中。   忽然聽聞這穀外小村當中,傳出一陣淒厲的慘叫聲!隨後,屋倒墻摧,一片巨響聲中,火光自村中不斷升起……   聽得動靜,響叮叮猛然蘇醒,一躍而起,將還在呼呼大睡的包儒學連忙拍醒,然後披上衣服就出了門。   小包正欲趕上,忽然心中一動,將收拾好的行囊一並帶上。   響叮叮眼見村中大火,心中驚駭萬分,又聽到一聲聲金鐵交擊,立刻提氣運功往那趕去。   村中已被火光照得通紅!響叮叮冒著烈火,闖進火場中,遠遠便望見老道士的茅屋旁,一人一“獸”正鬥在一起!   待響叮叮趕到茅屋前,那一人一“獸”殺得何其激烈!眨眼又奔到了遠處……   響叮叮心有困惑,提氣便追,包儒學沒有她這般實力,隻能繞開火場,朝她飛去的方向徒步趕去。卻聽一聲吱哇亂叫,那隻自由活動的猴王出現在此,竟是示意自己攀在它身上。   這猴王確實高大,即便不挺立身軀也有響叮叮那般身高,背一個包儒學綽綽有餘。猴王背上小包外加他身上行囊,行動卻未見遲緩,極速跟上那一前一後兩波人。   響叮叮追至一輛損壞的牛車前,隻見郭彥身上著火,仍不斷瘋癲一般地往牛車上搬運石塊……   “這些黃金……都是我的!誰也別想奪走!”不知何故,郭彥好似被鬼怪附身一般,力氣大增!   響叮叮雖勉強撲滅了他身上的火焰,卻始終難以將他製服,危急之中,身後不遠處的小包行囊中收好的伏虞劍柄忽地破開包裹,躍至響叮叮手中,響叮叮福靈心至,用劍柄敲打在郭彥頭上。   郭彥頓時暈倒在地。   響叮叮朝包儒學一擺手,立刻就朝老道長的方向繼續追去。   包儒學趕到,將那郭彥從火場中搬出安頓好,也即刻追去。   響叮叮雖一時難以明白「伏虞劍柄J是如何“躍”至自己手中的,但此刻情勢危急,老道士與那“惡獸”已越鬥越遠,她隻得全力追上,難以思考其它。   響叮叮追至一間倒塌的房屋前,隻見阿牛以手掘地,眼淚直流,口中嗚咽著想要救人……   “你們不能死……我一定要救你們……救你們”不知何故,阿牛好似被鬼怪附身一般,如癲如狂!   嘆息一聲,她心有所感,又是用劍柄敲擊他後腦,登時阿牛清醒過來,模模糊糊看到響叮叮,口中喊了句。   “還月……救還月……”   然後暈倒在地。   響叮叮看了看身後出現在視野裡的小包,提氣繼續追趕老道長。小包趕到,與猴王一起搬動阿牛,然後繼續追。   眼見相鬥的兩人身影逐漸清晰,響叮叮發足急奔,緊跟在後。   很快,天邊泛白,那“惡獸”的模樣也逐漸清晰起來——既非鬼怪,亦非旁人,正是司徒還月!   響叮叮驚疑不定,不知發生了何事,老道士與司徒還月戰至暗河上的懸崖邊,二人雖已無路可走,鬥得卻愈發激烈!這邊司徒還月攻得歇斯底裡,那邊老道士守得狼狽局促……   老道士傷痕累累,卻仍隻是一昧躲閃,不見一招半式進攻,如此一來難怪功力懸殊的二人竟鬥得如此糾纏!   再看那司徒還月,隻見她貌如厲鬼,麵目猙獰,血淚橫流,出手奮不顧身,好似已無半點生人神智。   響叮叮逐漸靠近,正欲出手相助,隻見老道士在那狼狽躲閃,卻急得大吼:   “不要過來!司徒還月已經入魔,你那伏虞劍柄神力未復,難以取勝,快快逃命!”   入魔?神力?伏虞劍柄?老道長怎麼知道我有這劍柄?   “哎呀!叫你逃命便逃命!‘穀中仙’要你做‘太吾’,卻什麼也沒與你說嗎!?哎喲!”老道士話音未落,險些又被司徒還月擊中……   “穀中仙?莫非是義父?——道長小心!”   “老道我避世七十年……看來……今日要將老命……交待在這裡啦!”司徒還月一擊不中,再又飛身撲來,老道士肚裡十口氣已吐盡了九口,再也閃躲不動,隻得揮動長袖奮力一拂,將司徒還月直摔了出去,便是這麼一摔,一塊槍戟般的利石正好刺入了司徒還月的咽喉……   “道長,你勝了!”   “勝不了的!這入魔之人,豈會如此輕易便死……”   老道士話未說完,那遭了利石穿喉的司徒還月竟真躍起身來。   “冤孽,冤孽……這是老道我的……劫數!”老道士喃喃說道,突然張開雙手,將真氣運遍全身,未等響叮叮反應過來,便已騰空而起,抱起司徒還月躍向了山底暗河。   “太吾!待到你神力恢復,還望救這傻丫頭一次!”   “道長!”   出手不及的響叮叮眼中神光乍現,卻又隱去,她本身也渾然不覺。   響叮叮心頭混亂,一時又是驚駭,又是疑惑,眼見道長舍身除魔,心中又極悲痛。不知司徒還月何以“入魔”?更不知何為“入魔”?老道士的話,句句難解,此情此景,處處驚心!   忽然一段段記憶湧入心頭,皆是“入魔之人”為非作歹,塗炭天下,其中甚至包括了自己記憶中那與自己九成相似之人,她曾除魔衛道,卻也曾失魂落魄,折辱他人……   這便是……一個名詞冒入腦海。   “相樞。”   響叮叮回過神來,立刻尋了條朝下的路,剛巧碰上趕來的小包,三兩句說完事情經過,就往河穀處走,意圖找尋老道。   很快,在一處淺灘上,她尋到了奄奄一息的老道士。   “恩公……小子我蒙你搭救……多活了這七十年,如今大限已至,想不到還能再見你一麵……你莫再出去了……莫再出去了……外麵沒你這般好人……”   響叮叮將老道士抱上岸來,老道士口中吐血,緊緊抓著響叮叮的手,昏昏沉沉地說道。待響叮叮正要以真氣為老道士續命,老道士卻雙眼一閉,就此氣絕……   旭日東升,暗河寒涼……響叮叮將老道士安葬在村落裡,又將「伏虞劍柄I放在手中,端詳了良久,雖仍不明白此物有何特異,但響叮叮心中已經確定,義父出走、道長殉難,皆與此物有莫大的乾係……   想到此處,響叮叮下定了決心。   這村裡大火早已熄滅,一番搜尋之下,竟是半點人影也無,回想起此前一番遭遇,大有恍惚之意,隻覺如同大夢。   包儒學終於是下定決心開口,他將令牌取出,將那一夜之事一五一十和盤托出,響叮叮這才恍然。   “想來是那司徒還月身上染有魔氣,致使其親姐屍骨變異,我等神誌不清,自己更是直接入魔……可惜了,為何你不早點說明,不然說不得可以挽回今日一切。”   “嗯,是我的錯。”   “哎呀,不是真責怪你,你做的沒錯,隻是……唉,意外總是讓人猝不及防。”   響叮叮看了看尚且完好的一處屋子,不是是否巧合,那邊是司徒還月的住處,也是他們的住處,在村子邊上。   “姐,那我們……什麼時候走?”   “不急一時。”響叮叮目光看向村子外的某處,她冥冥中感到那裡似乎就是司徒還月所在,雖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般感覺,但是她已經接受了這個設定。   太吾……相樞……在那些記憶裡,這些詞匯反復出現,兩者糾纏許久,一正一邪,現在看來,許是兩者糾纏不清,亦正亦邪……   便是太吾,也有相樞入魔之時……相樞到底是來自人內心底的情緒,太吾並非無所欲求,豈能無情?   “那我們不找義父了嗎?”   “他消失至此已有半年,早就不是一下子能找到的了,從長計議便是——眼下,我倒有個重要事情要做。”   “何事?”   “救那司徒還月,無論是因為老道長,還是她與我交情不錯,我都不能置之不理。既然老道長說伏虞劍柄能救,那我就看看,這劍柄到底有何能耐。”   潛心研究了幾天,忽然間小包叫自己出去看。   見那老道士的墓旁,一個健碩青年跪在墓前叩拜。   是那阿牛。   “道長呀,道長……你說多行善事,自可平安長命,可是,你救的人將你害了,我救的人也將我害了,咱們以後,到底還救不救人,行不行善呢?”   見叮叮走近,阿牛苦笑一聲,站起身來,又對響叮叮一揖到地。   “多謝老兄救命之恩。”   響叮叮嘆了一聲,“我是女性。你這死裡逃生,竟好似變了一個人。”   阿牛驚愕了一下,許是因為沒什麼見識,竟然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先前村中失火……我恍惚間來到一片玄石地獄,不禁在一片黑霧當中迷失了自我,若不是閣下一劍劃破黑霧,救我出來,我恐怕已將自己活埋地下……”   響叮叮若有所思。   “你當時神誌不清,竟有如此幻覺?”   “那些絕非臆想……”阿牛堅定地搖搖頭,繼續說道:“如今道長殉難,我對此處亦再無牽掛……若是閣下不嫌棄……可否讓我追隨閣下左右,以報救命之恩?”   “也可,隻是這段時間我倒仍不想離開。”   “為何?前些日子我見郭彥在河邊守著船,他竟說要等你一起走,應也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船隻應當是可用的。”   “不是船的原因,我……我要去就司徒還月。”   阿牛點點頭,表示理解,卻又忍不住問道。   “她已入了魔,正如百年前相樞亂世所描繪那般景象,便是我一山野村夫都知,相樞之禍,禍亂天下,太吾不出,如何相救?”   原來這外界,都知太吾與相樞嗎?   響叮叮輕輕點頭。   “我便是那太吾。”   阿牛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難怪我先前為你所救,是了,是了……你既是太吾,我更應追隨,盡自己綿薄之力。”   順著阿牛指引,響叮叮見到了河邊百無聊賴的郭彥,那人一見響叮叮身影,立刻下船,竟是作了一揖。   響叮叮受了驚嚇,便是村落遭此大難她都未曾失色,卻被這郭彥的禮數嚇到。   “你……郭彥你怎的如此?”   “救命之恩,某無以為報,郭某雖曾為貴胄,如今是一鄉民,也懂知恩圖報……恩人前些日子要想過河,我將此船搬來河邊,卻尋不到您,左等右等總算是等來了您。”   “何必如此?你……不是要去追回權力財富嗎?”   郭彥笑了笑,竟是如此灑脫。   “前些日子,我鬼迷了心竅,將那些黃金看做比生命更重,清醒過來才發現,所謂榮華富貴不過尋常石塊,失之我命,得之我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不必如此看重。”   “……我暫時不願離去,你可自行先走。”   “為何?這船足夠寬敞,若是您嫌棄在下,在下可綁一繩索,待恩人過河,某將其拉回自行渡河。”   “我有事留下,你若要走,便先走吧,我已備好另外的船隻。就此別過。”   郭彥若有所思,他試探性說道。   “某曾於京畿生活時聽聞,太吾所出並無固定之所,或是中原或是邊陲,未必不能在這廣南……我曾於大火之中入魔,迷迷糊糊間記得是你救了我。”   郭彥意有所指。響叮叮聽懂了,點點頭肯定。   “是了,是了,點化眾生,降妖除魔,你若是太吾,也好。隻是您這發型,恕在下不敢恭維。”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別說了……”   郭彥雙手抱拳,再次鄭重行禮告別。   “救命之恩,某銘記於心,他日京畿若有再見,盡管開口。告辭!”   “好自為之,告辭!”   待到郭彥渡河過半,響叮叮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郭兄,你可曾看見那八九歲的孩童?”   “未曾得見,許是逃得性命,許是葬身火海……”   他高聲回道。   響叮叮恍然,興許這樣一個結局,對那孤苦伶仃的孩童來說,也未必不是好事。   “小包。”   “嗯。我在。”   “你說,人真的會短短幾天就變了個模樣嗎?”   “這般深奧的問題,我實在不知。”   響叮叮笑罵道:“都叫你多讀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