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艷陽天。 按照慣例,月初我要跟著大師傅殺豬賣肉。 鎮上的居民幾乎是家家養豬的,但一般隻會在年末殺豬,大多時候遇到婚喪嫁娶需要豬肉的時候,都是要來“太歲肉鋪”買肉的。 大師傅的豬肉鋪後麵有個大院子,院子周圍加了一道木頭圍欄,裡麵圈養著十幾頭黑豬。 我在肉鋪的十來天,每日的工作就是喂豬殺豬賣肉。 肉鋪的生意一般在上午比較好,下午雖然沒有上午買肉的人多,但也並不是沒有,而從這個月開始,大師傅隻做半天生意,吃過午飯之後,豬肉鋪就要收攤關門。 我聽從大師傅的話,將掛在鉤子上沒有賣完的豬肉提進屋去,放在大簍子裡,再用油布蓋上,等收了攤,大師傅已經炒好了肉。 他將碟子放在桌上,然後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小壇酒。 今天大師傅的心情似乎很不錯,滿臉的橫肉中竟然透出絲絲笑意。 大師傅今年四十有八,雖然他做的是殺豬的生意,又經常喝酒,但他自己向來不肯吃苦,也不願吃虧,他常說能吃苦的人就有數不盡的苦要吃,能吃虧的人就有數不盡的虧要吃,蒼天無情,人事淡薄,活一輩子不容易,這世間的苦和虧誰願意吃就給誰,他是萬萬不能搶別人的苦和虧吃的。 故而他臉色紅潤,看起來要比三師傅要年輕的多。 三師傅雖然才四十出頭,看起來卻已經像五十多的,也許他太能吃苦,也太能吃虧,所以才會老的這麼快。 大師傅笑著問我:“你已經十六了,你知不知這意味著什麼?” 我茫然的搖了搖頭。 他眼光看向那一小壇子酒,說:“打開它。” 我將壇子上的泥封拍碎,將封住壇口的紅色方布小心翼翼取下,沒有讓一粒土渣掉進去。 這件事我極有經驗,因為我已經為大師傅開了無數壇酒,我甚至覺得我開酒的手藝比我殺豬的手藝還要熟練。 隻是我每次開的都是大壇子的酒,因為大師傅隻喝大壇子裡裝的酒。 我問大師傅:“師傅,怎麼今兒想起要喝小壇子的酒了?” 大師傅道:“這是給你的。” 他說完又轉身在櫃子裡拿出了一大壇酒,拍碎泥封,正色說道:“自今兒起,你每天要喝一小壇酒,直到你能和我一樣喝這一大壇酒還能手穩殺豬。” 我從來沒有喝過酒,但每次大師傅喝完酒發脾氣的時候,我都能聞到那撲鼻的酒味,故而心中對酒是十分抗拒的,所以臉上不經意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大師傅罕見的沒有生氣,摸了摸我的頭,說:“喝酒有時候也是一種本事,以後你和別人打交道,免不了要喝酒的,不管你願不願意,有些酒你不得不喝,就像有些話你明明不想說,但你卻還是要昧著良心講出來一樣,看穿人情世故遠比學會殺豬難的多,既然如此,你不如早點學會喝酒,早點學會說一些昧良心的話,但你要記住,等你有能力可以拒絕別人的酒,有本事不說那些話的時候,你才真正的活出了一個人樣。” 我一臉茫然,問大師傅:“是像大師傅現在這樣嗎?” 大師傅一笑,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然後點了點頭。 大師傅向來剛烈,誰也不敢灌他的酒,他也不願意喝別人遞來的酒。 他講話也直,他的有些話不僅難聽,還總是讓別人丟了麵子。 他說真話總是難聽的,而說真話的人也總是不被人待見的。 我心中雖然無奈,但無法拒絕大師傅的命令,於是拿了一個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 我硬著頭皮像喝毒藥一樣嘗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感覺從舌尖傳到了天靈蓋,我立馬接了一杯水喝了下去。 大師傅悠悠說道:“這壇酒是我當年在外麵闖蕩的時候,救下的一個老漢送給我的,我一直舍不得喝,你個小兔崽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問大師傅:“為什麼酒這麼辣,師傅還這麼喜歡喝?” 大師傅一邊吃肉一邊喝酒,一邊嘆息,隨後對我說:“因為你師傅我在逃避某些無法解決的問題,一壇酒並不能讓我解決什麼,卻能讓我忘記自己要解決什麼……”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他隻喝酒不說話,我望著桌上的酒,突然感覺大師傅很可憐。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覺得,但心中隱隱覺得酒這種東西並不壞,他至少讓大師傅有了某種發泄的渠道。 我拿起杯子,忍著辛辣,慢慢吸了一口,烈酒入喉,說不出的難受。 這一天是我第一次喝酒,就如同我第一次殺豬一樣,我知道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無數次。 十天下來,我已經不知道醉過多少次,但大師傅卻絲毫不心疼我,完全沒有讓我緩上一天。 但大師傅的脾氣似乎變好了。 他每次喝多了看向我的時候,眼神中有著我無法理解的欣慰和痛苦。 他囑咐我以後不管喝酒睡覺,哪怕是上茅廁,也要將那柄殺豬刀帶在身上,最好是別在腰間,一伸手就能握住。 我按照他的囑咐,將刀拴在了左邊的褲帶上。 大師傅找了一塊牛皮,讓二師傅給殺豬刀做了一個刀鞘,但大師傅的鋪子裡,所有的殺豬刀都是沒有刀鞘的。 六月十一這天,我早早的就去了二師傅家裡。 我生怕起來的晚了又被大師傅灌酒。 喝醉的感覺很奇妙,思緒飄忽,話密如麻,興奮異常,但醒來的時候又頭痛欲裂,困乏不止,我實在不想再喝下去。 白府的招牌在旭日的光輝下熠熠生輝,大門已經打開,二師傅已在院中拿著一根木棍肆意揮舞。 他看到我進來,忽然拿著棍子向我刺來。 我一時慌張,伸手將殺豬刀拔了出來擋住了棍子。 二師傅收回棍子,道:“接下來我會用打鐵十三招對付你的殺豬九式,你聽清楚了嗎?” 我遲疑了一下,問他:“二師傅,打鐵十三招不是用來打鐵的嗎?而且殺豬九式也隻能用來殺豬,這……” 二師傅將大門關上,帶我走到院中間,問我:“那你打鐵和殺豬的時候有沒有用到它們?” 我搖了搖頭。 二師傅又說:“其實殺豬九式和打鐵十三招並不是用來殺豬和打鐵的,而是為了防身。” “防身?” “不錯,看招!” 二師傅忽然用打鐵十三招對付我,我硬著頭皮用殺豬九式和他周旋,不到三個回合,手裡的殺豬刀已經被二師傅挑飛。 “撿起來,繼續!” 大師傅如今已變得很溫和,而二師傅卻變得很嚴厲。 我撿起殺豬刀再一次和二師傅對決,一上午下來,我的手腕已經淤青紅腫,二師傅卻依舊鬥誌昂揚。 吃過午飯之後,我說我不想對戰,我想去鐵鋪打鐵,二師傅卻說今天不用打鐵,下午也不用對戰。 我問他那我下午做什麼。 他說:“借香料原石。” 一頭霧水之下,二師傅帶著我去挨家挨戶借原石。 二師傅是個很有聲望的人,我本以為大家都願意借原石給他,但除了少數的人為難的將一點原石借給他之外,大多數人都婉拒了他。 第二天二師傅讓我去借,我感覺又丟人又尷尬,所以借的並不多,但那些熟悉的叔叔們卻幾乎沒有人借給我。 第三天二師傅上午陪我對戰,下午又讓我去借原石,我不明白這樣做是為什麼,但我依舊照做了,隻是願意和我說話的人都越來越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樣持續了十天,我對殺豬九式和打鐵十三招不僅有了新的感悟,對於借原石這件事也有了很大的經驗,隻是鎮中已經沒有人願意再聽我講話,他們隻要看到我出現在街上,立馬就關門閉戶,像躲避瘟疫一樣。 二師傅說,哪怕是他,這樣借個十天下來,也沒有人會願意借給他的。 我問他:“師傅,那我們借這麼多原石到底要乾什麼?” 二師傅淡淡說:“不乾什麼,一會兒你將借來的原石都還給他們,我這樣做隻是想讓你明白,借別人的東西是一件很為難的事,即使你是我的徒弟,即使我早已將家中的器物送給了他們。” 我似乎懂了他的意思。 六月二十一,我去了三師傅的家裡。 吃過早飯之後,三師傅帶我上了山。 他開始教我識別藥草和毒草,告訴我怎麼研製草藥和毒藥。 每一天都是如此,三師傅十天下來沒有出現在村東頭一次。 而在最後一天,三師傅讓我調製出斷腸散的解藥之後,將一碗放有斷腸草的青菜擺在我麵前。 “吃掉青菜,再吃下你研製出的解藥。” 三師傅沒有了昔日的溫和,變得冷淡異常。 我又怕又懼,問他:“可是……我要是死了怎麼辦?” 三師傅淡淡道:“倘若你連自己都不相信,將來你怎麼讓別人相信你的解藥?”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含淚將青菜吃下去,肚中立馬如錐子在戳,我趕緊又將解藥吃下,但還是沒能忍住疼痛昏了過去。
第二章 奇怪的改變(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