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空山景,啾啾鳥語聲。 胯下的駿馬終於昂首挺胸。可何悠然的心底卻空落落的,一股悲憤且無力的情緒如毒素般速蔓延至全身。 楚心湖看著身旁落寞的少年,貝齒輕咬朱唇,滿臉的關切之色。 縱使肚裡擬了無數個安慰的話。每每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啟齒。 “那該死的臭老頭,方才但凡有半句不敬之言,我立時便喚出青月環,削他幾斤肉來給你下酒。” 她這句玩笑話,讓沉鬱的少年臉上雲開霧綻。 “哈哈,那老頭長得竹竿也似,就算削下肉來,口感定是又緊又柴。這等美味,還是留給師姐享用吧。” 見師弟心情稍慰,楚心湖正要再逗一逗他,不料何悠然表情一暗,目視灰衣老者離去的方向:“多謝師姐掛懷。悠然閱歷雖淺,也知縱有一百個你我,也難敵金身大能一擊。 “隻是五陽劍被奪,悠然有負師父囑托,實在心中有愧!” 這番話語調毫無波瀾,可楚心湖知道,那平靜的外表下,深處藏著怎樣的洶湧波濤。 一股莫名之怒湧上心頭,楚心湖側過身來,一把抓起少年的手掌,正聲道:“走,咱們這就回去,請我師父出山為你討回公道!” 何悠然凝視著身前伊人,她那雙杏眼中流淌著濃濃的關切與愛憐。 有一瞬,少年的心臟跳得快了,險些把“好”字說出口。 “多謝師姐美意,恕悠然不能答應。”何悠然眼神堅定,他決心靠自己的實力把五陽劍奪回來。 楚心湖眉頭微蹙:“悠然,你可知練氣高手境界要達金身,需要跨越多少階段,歷經多少時間麼?” 她知道師弟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再悔改。可不知為何,她心底仍抱有一絲幻想,試圖讓對方聽取自己的建議。 何悠然沉默片刻,說道:“五個階段,以及……最少一甲子的苦修……” 修真之士,最多一百二十年,若不能突破練氣境界塑造金身,終會耗盡彼時修練的靈氣,身死道消。 可何悠然心中另有一番思量。 他的恩師,號稱中洲修真奇才的陸泊舟,僅僅用了十年時間,便連跨練氣四重階段,窺得金身大道。 直至自己下山前,恩師修為又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逐天宗心法比起旁門更加純正精益。即便如此,仍有許多師兄耗費幾十年光陰,仍在練氣高手階段徘徊。 可見突破練氣難易程度,因人而異。他自詡天資卓絕,定能在極短時間內追上恩師腳步! 楚心湖搖了搖頭:“既然明白,那你還要執迷不悟嗎?” “前路雖坎坷,悠然義無反顧,方不負青雲之誌!”何悠然沒有向師姐吐露心聲。 “你……”楚心湖雙眼頓感模糊,卻是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悠然,我能看著你去送死……你,你難道還不了解我的心意麼……” 由於種種原因,十年間陸泊舟隻收了何悠然一個徒弟。 楚心湖年長何悠然三歲。心疼師弟孤單,因此時常來他舍下相陪解悶,自此便形影不離。 隻是楚心湖氣質雍容,身具貴胄之相。何悠然出身卑微。二者氣度隱隱互相排斥。 以致長大後,何悠然對楚心湖少了幾分甜膩,多了些許敬畏。 麵對突如其來的一問,那少年五味雜陳,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楚心湖看著何悠然發呆的樣子,瓊鼻一皺,心情由悲轉怒:“小呆瓜,大笨蛋,人家恨你一輩子!” 猛地甩脫少年手掌,雙腿狠狠一挾馬腹。那馬兒吃痛,嘶鳴著向前方奔去。 行不多時,楚心湖又撥轉馬頭,在何悠然身前一丈外停下。 她瞪視對方許久,右手朝前一甩,一團白光劃過半空。 何悠然趕忙穩穩地接住。 他攤開手掌,卻是一枚刻著鸞鳳形狀的白玉佩飾。 那玉佩觸手溫潤,所刻圖案栩栩如生,必是玉雕大師的手筆。 待少年抬起頭時,前方隻留下塵煙飛揚。 耳中蹄聲嘚嘚,楚心湖快馬加鞭,早已去得遠了。 何悠然心下黯然,不知師姐贈玉是何用意。於是,默默將玉佩係於腰間。 環首四觀,風清氣和,可心底卻蔓延著陣陣傷痛。不知是因灰袍老者的羞辱,還是師姐離去時那一抹傷心的淚痕。 天大地大,此刻竟首次感到無比孤獨。 他輕撫胯下駿馬長鬃:“馬兒呀,馬兒。如今這天地間就隻剩下你陪我闖蕩咯。” 何悠然此次下山,除了斬妖行俠,修行歷練外,尚有三件事情要辦。 他生於中洲楚泉域,距逐天宗有千裡之遙。自打拜入師門後,十載從未回家探望。 由於從小受戲劇話本影響,癡迷少年俠客斬妖除魔的傳說。因此甫得自由,便仗著修來的奇功異法四處行俠仗義。將道家的“清靜無為,返璞歸真”諫言全然拋於腦後。 若非此番受挫,怕仍是想不起回家省親的要事。 行了十幾裡路,當晚何悠然在一處鎮甸上的客棧中下榻。 此前他一路追趕,並未發現楚心湖的蹤跡。想是她惱極自己,故意躲著不見。 晚間問小二要了葷素飯食,一壺美酒自是必不可少。 他從不挑食,但酒水頓頓常備。多半是從小於恩師耳濡目染,因此得了饞酒的毛病。 咽下一口佳釀,辛辣過後,醇香繞齒。不免又多喝了幾杯。朦朧間想到自己修為不高,縱使靈根極佳,若不勤勉苦修,晉升練氣大師不都隻到何年月。 一念及此,口中酒水立時失了滋味。 放下碗筷,回房按法修煉。 這“逐天心法”貴為天地人中的人級魁首,自然有其獨到之處。否則何悠然也不能在短短十年間由練氣入門連升兩級。 練這功法講究“天人合一”。即吸納天地靈氣浸潤自身,再由氣海轉化催生,以靈力周遊四肢百骸,從而達到“靈隨氣動,氣從心禦”的境界。 隻是他腦海中不斷被白天所發之事乾擾,又想到灰衣老者洋洋得意的表情和楚心湖泫然欲泣的模樣,心中煩悶至極。 接連提氣數口,皆是無功而返,心情卻愈發的煩躁。 何悠然索性斷了修煉的念頭,推開窗欞,隻見皎月當空,星河燦爛。涼風吹至,胸中煩悶稍減。 “今晚月色明媚,何不上房一遊。” 何悠然身形一縱,起落間飄然躍上客棧頂樓房簷。 這鎮甸所處位置本就荒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除了自己的窗欞內,四下燈火全無。腰間鸞鳳白玉在月光的映襯下更顯皎潔。 “唉,都怪我當時猶猶豫豫,傷了師姐一片真心。” 何悠然盤膝而坐,從袖中抽出一把六尺古琴。琴弦錚亮,杉木琴板桐油浸就,頂上水波花紋均布,古蘊之氣油然而生。 雙手左右捺弦,調和陰陽。少年思索片刻,指尖宮商輕扣,錚錚之音娓娓而來。 一首“鳳來”琴曲。角音清亮,羽調婉柔。一曲終了,餘音仍盤旋不休。 何悠然所彈琴曲皆是楚心湖所授。這首“鳳來”便是他所學的第一支曲子。 “靡靡霏霏,似婦人哀怨哭啼,真是掃人興致。”一個頗不耐煩的中年男音在客棧的院墻外突兀響起。 何悠然心下一驚,暗付剛才竟沒有察覺到此人的存在。當下朝西南方一抱拳:“晚輩情傷難已,所奏曲樂難免淒婉,不意擾到前輩,還請原諒則個。” “哼,文縐縐屁話一堆,更惹人厭。看來老子要換個地方睡覺了。” 何悠然目力所及,但見墻根處白光閃過,似乎有團蹤影憑空消失。 “看樣子像是‘土遁’之法。哼,爛九流的招式。” 旁人瞧不起恩師親傳的“禦劍術”,他也瞧不起江湖上散修的招式。何悠然修為雖低,自有一股正宗名門的傲氣。 他心中如此想法,卻也知中洲能人異士輩出。況且對方並未招惹自己,因此仍以禮數相迎。 “前輩,前輩。” 何悠然連喚數聲,墻外再無應答,唯有蛙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