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穿過廊道,帶著絲絲墨香與古樸的氣息。 當郭慶父子趕至穆清殿換班隨侍時,素來以勤勉著稱的戶部尚書程樣,已如一隻勤勞的蜜蜂般早早抵達。 隻見他滿臉肅然,手中一把光澤熠熠的算盤輕輕擺動,正與上首趙昺匯報如今的朝廷財政。 “啟稟聖上,經過我部連月來的仔細核算,昨日已成功理清去年的賬目。” 程樣的聲音清晰而穩重,回蕩在穆清殿內, “據查,去年朝廷的總收入為一億五千萬貫,較之前年有所增長……” 時年二十七歲的南宋皇帝趙昺,鬢角已經微微染霜。 他身著朱紅袍襦,雙眸深邃,鼻梁高挺,即便靜默不語,亦散發出一種威嚴之氣。 此時,聽了程樣的匯報,趙昺不疾不徐地開口道: “此乃我朝昌盛,國家富強之象征也。” “……支出三億貫。” 殿內氣氛雖為之一滯,但看趙昺麵上神情,似乎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嗯,朕的話說早了。” 程樣輕嘆一聲,氣息中帶著幾分疲憊與無奈: “官家,再不開源節流,隻怕……唉。” 他不等官家賜座,徑自將手中的算盤豎直放置於地,隨即依著它穩穩地坐了下去。 在程樣的講述中,朝廷過去每年的財政收入,主要花費在軍費、歲幣、官僚俸祿、皇室支出、大型工程幾方麵。 而今,金、元俱滅,歲幣這項自然是徹底無了; 蒙元伐宋數年,殺死了一大批趙宋宗室,皇家人丁稀薄,所以眼下皇室支出也不大; 官僚俸祿,雖然在逐年增長,但僅達到宋度宗時期的五分之四而已。 “然財政之困厄,關鍵在於軍費與大型工程兩處。” 元朝覆滅後,大宋仙朝再無外敵。 隻需養出幾萬胎息修為的仙人,便足以泰山壓頂,穩固天下,保萬民安寧。 本該順應時勢,大幅裁減凡人軍隊。 然而,靈植的推廣使得農業勞力大量緊缺。 “每十根靈稻需要一人精心嗬護,而每畝良田最多能種植六百根靈稻……” 光是一畝靈田,便需要六十名凡人共同耕種。 因此,養育這數以百萬計的靈農,其背後所需耗費的高昂成本,無疑讓仙朝新地主們愁眉緊鎖、夜不能寐。 為了減輕各自家族的負擔,他們將目光對準了宋朝軍隊,以官身軍職調派這些兵卒下田種地。 如此一來,“仙人地主”們不僅解決了勞力短缺的問題,更是將養育勞力的高昂成本,轉移到了大宋財政的軍費支出上。 這樣的吃相顯然十分難看。 在楊太後的剛毅決斷與鐵腕整治之下,這混亂無序的“以軍代農”,迅速得到了清理與整頓。 正當亂象的陰霾逐漸散去時,修真司叛亂驟生。 內戰持續了大約兩年,崖山派修士隕落眾多。 楊太後降下恩懿,允許向非崖山後裔者,每年開放一百個《正道練氣功》的修煉名額。 同時,可能是為了進一步拉攏非崖山的地主官僚,楊太後放棄了對“以軍代農”亂象的整頓,默認他們以“佃農”的少量花費,從軍中雇得大批壯勞力。 “至此,即便數年未啟戰事,我朝軍費仍逐年增長,已呈尾大不掉之勢。” 回顧到這裡,程樣接過郭慶遞來茶水,悶喝不語。 ‘我若再往下說,就得扯到陸相與文相的正源變法了……那可是官家親政以來,與太後發生的首次齟齬。’ 趙昺眼角輕掃,瞥向身旁的空位,心領神會地避開了那敏感的話題,轉而以沉穩的語調詢問: “修築通天法像,度支超了多少?” “五千萬貫。” “嗯,這錢不能省。” 程樣對趙昺的回答並不意外。 眾所周知,為蔽日無邪真君立各種材質、各種大小的像,是所有崖山派修士人生最大的樂趣。 如今在錢塘縣南岸修建的這座,無疑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原定高度為二百丈,後經外朝眾臣多輪請願,乃至血諫,二聖才勉為其難地同意,將通天法像的高度降為一百丈——約後世的三百三十三米。 即便將其規模削減至半,這宏偉的工程亦非十二世紀的凡夫俗子所能企及。 但叫江南士修們瞠目結舌的是,那幫眼比天高的崖山派修士,竟為此群聚於錢塘縣。 不僅以仙人之身扛起了苦力之活,開工之後更是晝夜不停地輪放‘雲泥同路’,將各類建材搬上搬下,使整片江岸都陷在白茫茫的霧氣之中。 眼見崖山派尊道至此,即便財政預算屢次超出限製,朝廷也無人敢再對那巍峨壯觀的通天法像之耗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提出半句非議之聲。 程樣將茶水飲盡,直言道: “若上述二項均不可論,便隻有削減淮河伴駕的公使錢了。” 每年夏季,淮河地區的靈壓都會迎來潮漲,在此期間引氣修為,可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各地修士齊聚臨安,一齊北上盱眙縣的費用,向來是朝中與地方兩邊分攤。 故程樣建議道: “為今之計,隻有廢除公使錢,讓地方全額承擔伴駕修行的耗費,才能——” 他的話還未說完,一聲斷喝便從殿前傳來: “奸人奸計!難怪到的這麼早!” 正在為趙昺細心斟茶遞水的郭常憶,手指微微一顫,險些讓那精致的茶盞從手中滑落。 “還不是你程樣,自接管戶部以來,隻知一味的增發楮幣。如今仙朝財政萎靡,百姓民生凋敝,分明都是你的功勞!” 郭常憶心頭一緊,卻立刻恢復了鎮定,若無其事地悄然退下。 背心處,一層薄汗透著絲絲涼意,卻難以平息他內心的波瀾。 他悄悄抬頭,順著眼角餘光望去,隻見六名老者與一名青年魚貫而入。 他們的步伐雖有先後,卻都顯得沉穩而有序,跨過穆清殿那象征著尊貴與權力的門檻,來到趙昺的跟前,低頭行禮。 而適才說話的那位大人,即便乾爹不以手語向郭常憶介紹,他也認得。 此人正是昔日在宋蒙相持年間,鎮守襄樊的老牌武將; 如今江南士修七大家之一的呂家家主—— 呂文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