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麵對呂文煥的責罵,程樣胡須微顫,身下算盤上的算珠飛出數粒,如火繩槍射出的彈丸般打向呂文煥。 後者剛行過禮,卻好似早有預料般提前將衣袖舉起,在眾臣之間張開了一麵白色的布墻。 算珠撞陷在布中,猶如蓄力拉滿的彈弓般,朝程樣反射而回。 後者則抽出算盤,原地轉了七個身位,將算珠一個不落的收回盤麵。 緊接著,又以單手持斧的姿態,抄起算盤劈砍在布墻表麵,震得呂文煥連退九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你的‘鶴算龜齡’竟又有長進?想來這些年,朝廷虧空的錢財,都被你私換靈米,挪去自用了。” “我程家世代忠良,豈能容你這二賊,在官家麵前亂嚼舌根!” 兩人唇槍舌劍,惡語相向,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火藥味。 程樣手握算盤,猶如持劍的武士般怒發沖冠; 呂文煥則雙掌抓起布麵,如同披風般舞動,帶起淩厲的風聲。 不一會兒,他們便從殿內戰至殿外,隻能遠遠瞥見鬥法的跡象。 而整個內朝的成員,包括趙昺在內,都對此司空見慣,無人願意上前插手。 其中,有兩位白發蒼蒼的老者,他們神態自若,置身於事外般對著程、呂兩人的鬥法,時而頷首微笑,時而輕聲細語。 那手指間的點點戳戳,如同在點評一場蹴鞠比賽,全然沒有將這場爭鬥看作是一件嚴肅的事情。 “夢炎兄,你不過去湊個熱鬧嗎?” “靜觀先生怎會有此問?” “程大人可是連你一起罵了。” “唉,往年,老夫因一念之差,確實做過幾日降臣,程大人並未罵錯。” 陳宜中摸了把山羊須,似笑非笑道: “哦?官家麵前,夢炎兄竟不願自辯?” 留夢炎,曾任南宋左丞相,掌管軍政大權。 二十多年前,元軍大舉南下之際,他棄職逃跑,後又主張向元軍投降。 留夢炎以宋朝狀元宰相的身份降元後,成了一隻帶頭羊,主動寫信或出麵,幫助蒙古統治者招降了一大批南宋臣子。 忽必烈為了表彰他對新建立的大元帝國,立下的“汗馬功勞”,直接將其提拔為元朝丞相。 在平行時空的歷史上,留夢炎的名聲幾乎與秦檜無異,兩人很難在“遺臭萬年”方麵分個高低。 但在這個平行世界的大宋仙朝,留夢炎眼見北伐勝利在即,當初是如何勸降一大批南宋臣子的,如今便是如何帶著他們撥亂反正、重披華夏衣冠。 因此,此時的留夢炎,其名望尚未敗壞到令世人不齒的地步。 不僅十幾年前便得到《正道練氣功》的賞賜,還成功將整個家族洗白,使衢州留家,躍升為江南士修家族。 “當時,我朝已經陷入了內外交困的境地。” 留夢炎眼角輕掃過陳宜中,旋即轉身,對著禦座上的趙昺深施一禮,聲音中透露出無奈與堅定: “若再執意抗爭,唯見國破家亡,生靈塗炭。老臣此舉,實乃迫於時局,歸順元朝,以期護衛我山河社稷與黎民百姓。” 聞言,趙昺與在場的某些人,巧妙地掩飾著內心的鄙薄。 隻見他眼中閃過一絲贊許,聲音溫和而充滿信任: “留卿一片丹心,為國為民,朕甚感欣慰。昔日艱難,已成過眼雲煙,不必再提。” ‘官家可真是恢宏大度呀……’ 旁邊隨伺的郭常憶這般想道,又朝殿中望了望,忍不住給郭慶打了個手語: “乾爹,那位年輕的大人是?” 郭慶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那人站在端明殿學士吳長因的身前,側影單薄,麵容清秀,年紀最多二十。 他沉思片刻,同樣以袖掩手,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地回答道: “竟是吳家麒麟兒,吳硯歌。其修為已達胎息九層之境。” “胎息九層?!”郭常憶險些驚呼。 “何須如此驚詫?此等修為,在這宮殿之內,非吳家麒麟兒獨有。” 郭常憶急忙收斂了臉上的驚色,謹慎地用手語探問道: “敢問宮中還有哪位高人,也達到了此等境界?” 郭慶伸手一點,悄然指向了側前方的上首寶座。 “官家?” “正是。” 一時間,郭常憶麵露崇拜之色。 趙昺那如春風拂麵、溫暖人心的帝王風範,以及他身上散發出的不容小覷的威嚴之氣,在少年內侍的視野中逐漸凝聚成一座巍峨的山峰,愈發高大,令人仰望。 郭慶則輕斂雙手,依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然私心卻如流水般潺潺,暗忖道: ‘年初,天下僅馮忠全與官家兩位巔峰巨擘。’ ‘誰知正月剛過,吳家那位年方十九的麒麟兒,竟也淩霄而上,躋身至胎息九層的境界。’ ‘上月西邊成都府又冒出來一位不說,甚至還被歸來的殿前司侍衛們譽作少年劍仙……’ 他剛想到此處,殿中便有一位身穿儒袍深衣的老者,耐不住性子道: “敢問官家,怎不見太後臨朝議事?” 趙昺見他打斷自己與陳、留二人的對話,不疾不徐地開口道: “好叫孔老先生知道,母後原計劃在淮河閉關之際,乘勢沖擊八層之境。 “然天有不測風雲,那夜靈氣驟然暴動,猶如山崩海嘯,我朝修士無不受到影響,被迫紛紛出關。 “母後雖然修為深厚,但也在那場劇變中受到了不小的震蕩。 “雖幸無大礙,但仍需靜心調養,以期早日恢復巔峰狀態。” 孔崇君氣色略微難看,重重揮手,一把以梨花木精雕細琢而成的交椅,仿佛受到無形巨掌的操控般破空而來,穩穩地落在他的身後。 “二聖缺一,內朝議事又豈能議出份明智章程?” 自行落座後,這位貌似年近九旬的老者,言辭直白道: “懇請官家速遣內侍,迎請太後聖駕親臨,以便我等盡早共商國是,定國安邦。” 孔崇君話音剛落,從穆清殿百步之外的廣場上,便遠遠而清晰地傳來呂文煥的嗓子: “臣呂文煥附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與太後麵授機宜!” 趙昺那如深潭般靜謐的麵容上,終於掠過了一絲若隱若現的陰雲。 隨即,他以一抹和煦的微笑,將內心的波瀾輕輕撫平,正欲開口發言,卻聽又有一人聲音響起,語帶質疑: “孔老先生,您此番前來,所圖非單是商議國事那麼簡單吧?”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孔崇君眉頭微皺,冷哼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悅和質問: “小陸相公,你此言究竟是何用意?老夫年歲已高,難道還會因一己之私,而在此地妄言妄行嗎?” “少年劍仙王璟山,出身自越州王氏——” 南宋左丞相陸秀夫之子陸峰嶽,身披竹綠色道袍,飄然上前。 但見其滿頭的銀發,被一枚黑玉簪子齊整地束起,然其麵容卻鮮見歲月痕跡,幾乎與風華正茂青年才俊相當。 “尊道十一年時,一群自詡為仙人家眷者,將其親族家業幾乎盡數圈占。 “且當時的大理寺少卿,判令其舉族三百二十七人,於半年內遷往幽州冰寒之地。 “至於那些仙人家眷的身世淵源,經查證,他們原是從山東孔氏本家分衍而來的一脈……” 陸峰嶽從袖中摘出一份文書,反手輕拋,便使其懸浮於半空之中。 待在場眾人逐一看完後,那份文書如同一片輕盈的落葉,緩緩飄落在孔崇君的麵前。 此時,孔崇君已然汗流浹背,麵色凝重。 “如今,他們已被世人尊稱為江南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