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逆流而上(1 / 1)

南宋有仙 陸追潮 9681 字 2024-03-17

孔崇君明白,自己剛才的話確實有些失態。   他尷尬地捋著胡須,發出幾聲乾笑,又吩咐孔家的晚輩們原地待命,自己則轉身走向另一側,裝作去找呂文煥商議要事。   此時,陳宜中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與隻帶了二三十位胎息的其他幾家相比,孔家這邊竟然浩浩蕩蕩地來了一百多名修士。   陳宜中冷哼道:   “這架勢,簡直是擺明了要震懾誰似的。”   端明殿學士吳長因看到這一幕,不禁搖頭嘆息。   他低聲對陳宜中說:   “看來我們這位衍聖公,是擔心王璟山一到場,就會當眾對他不利。”   陳宜中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疑惑道:   “我聽說劍仙在成都的時候,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他怎麼可能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孔老先生不利呢?”   吳長因輕輕搖頭,分析道:   “話雖如此,然王璟山終歸年輕,涉世不深。他們總愛認為,隻需快意恩仇,便能解決所有問題。”   陳宜中沉思了片刻,眉頭緊鎖道:   “可太後已經在內朝議事上,明確支持孔家了……劍仙也收下了劉家那三個替死鬼。這種情況下,孔老先生又去找峰嶽大人求保,豈不是畫蛇添足?”   就在這時,程樣端著一杯茶水悠哉悠哉地走了過來。   那茶水看似普通,卻散發著一股難以言明的清香,讓人不禁好奇這茶水究竟是從何處弄來的。   於是,陳宜中好奇問道:   “你這茶——”   程樣輕輕地掃了陳宜中一眼,語氣帶著幾分嗆人的意味:   “事關身家性命,家族榮辱,孔崇君縱使小題大做,又有何過?”   話一出口,陳宜中的老臉頓時如調色盤一般,變幻莫測,精彩至極。   不遠處的地方修士們,雖然沒有直接聽到他們的對話,但卻通過各種方式——或是唇語解讀,或是手勢比劃,或是筆墨傳書——紛紛議論起前方大人們的交談內容。   “瞧啊,瞧那尚書大人,真是如血燃淚傀般易爆。”   有人無聲議論,“方才還與呂大人爭執不休,此刻又找上了陳大人,這是要大鬧一場啊。”   “哼,你們知道什麼?”   另一人似乎對尚書大人的過往頗為了解,不屑地反駁道,   “尚書大人可是黃山名景丞相——程元鳳的長孫,家族素以忠誠正直著稱於世。他的眼裡,豈能容得下爾等這些二臣修士的茍且之事?”   “你!”   “哦?這麼說來,尚書大人還是個有故事的人物?”有人好奇地追問。   “那可不?就說那崖山海戰之後吧,仙法降世的消息還未傳開,尚書大人便已經率先募兵,頂著被圍剿的危險,從江南一路趕去瓊州支援。這等氣魄和忠誠,豈是呂大人陳大人能比的?”   “原來如此,難怪他看不上我們這些二臣修士。”   另有人以手語質疑道,“呂文煥確實投降過蒙元,但陳大人並沒有啊?”   “哼,陳宜中雖然沒有投降,但他見大宋不敵蒙古,便直接拋棄了朝廷,遠遁到南邊的占城去了。”   另一人冷笑道,“這等行徑,與逃兵何異?尚書大人自然也是看不上眼的。”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理解,“這逃兵與降兵,在尚書大人眼裡,恐怕都是一樣的不堪吧。”   突然間,一道響亮的聲音劃破了周圍的寧靜,竟毫無遮掩:   “老夫與呂大人一樣,確曾身為二臣。”   聲音的主人,留夢炎,帶領留家眾修士出現在眾人身後。   “但你們這些後生晚輩,真的以為程尚書就是什麼無可挑剔、光明磊落的聖人嗎?”   隨著留夢炎的赫然現身,原本竊竊私語的地方修士們,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瞬間噤聲,一個個低垂著頭顱,連大氣都不敢喘。   留夢炎目光如炬,掃視了一圈後,最終定格在最前方的幾道身影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緩緩開口:   “程尚書此刻手中把玩的茶水,名作‘頤氣毛峰’。這是自靈稻之後,仙朝傾盡心血培育出的第二種靈植,產量稀少。除了官家和太後,按理說,可不該有第三人能如此愜意地品嘗啊……”   說到此處,他故意頓了頓,目光在眾人臉上掠過,似乎在欣賞他們臉上的驚愕表情。   接著,他緩緩道:   “戶部尚書,掌財政收支、編製預算……嗬嗬,好大的權力啊。”   這番話一出,原本就鴉雀無聲的地方修士們更是噤若寒蟬,心中雖然翻江倒海,卻愣是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留夢炎似乎很滿意這種效果,他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中透出一股滄桑與智慧:   “老夫並非要詆毀程尚書的名譽,隻是希望你們這些年輕人能夠明白一個道理——這世間萬物,並非黑白分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選擇,而這些選擇背後,往往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和無奈。”   然而,這番話聽在在場大部分人的耳中,卻隻覺得留夢炎這個奸賊,是在為自己昔年降元開脫罪責、混淆視聽。   他們心中雖暗罵不已,表麵上卻仍不敢有絲毫表露。   三十步開外的前方,程樣、陳宜中以及吳長因三人,似乎完全沉浸在交談之中,對外界的紛擾置若罔聞。   程樣輕描淡寫地合上手中的茶杯,順勢將其收入寬大的袖袍之內。   隨即,他把目光轉向吳長因的身後,略帶探尋地問道:   “吳大人,今日怎未見令公子的身影?”   程樣問的是吳家麒麟兒,此界第四位胎息九層修士,吳硯歌。   吳長因淡然回應道,“歌兒被官家召去對岸伴駕了,不在此處。”   “哦。”   程樣心中飛快地盤算著:   “伴駕?莫非是那吳硯歌親自去求見官家,想要在此地與王璟山一較高下,領教那傳說中的天上禦劍訣?”   程樣的思緒如電,很快便猜測到了吳硯歌可能的意圖。   ‘割地換法的提案,當初之所以能在內朝議事中通過,顯然是官家與吳硯歌,皆渴望通過劍道突破至練氣境。為了嫡孫的道途,吳長因不惜拉著我與陳宜中,在內朝議事上來回遊說……’   ‘後來,官家聲稱,馮忠全此次南下突然變卦,用那血燃淚的邪法屠殺川陜軍民,幸而被王璟山和火速西進的荊湖軍挫敗……但殿前司及時趕到,封鎖了割地換法的內情。’   ‘可惜啊,成都幾乎付之一炬,那劍法卻依舊沒有到手。’   ‘吳硯歌,隻怕不會輕易相信這個說辭。’   程樣眉頭緊蹙,正欲探詢吳家對於“割地換法”破裂一事的態度時——   對岸四萬多名修士的動作,打斷了他的思緒。   但見他們由內至外,一批接一批地站起身來,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江水東段,即錢塘江下遊。   更有不少人施展雲泥同路,乘著雲霧升至半空,眺望杭州灣。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程樣微微一愣,但隨即便明白了過來。   “王璟山到了。”   頓時,程樣與吳長因、陳宜中張開明目訣,轉身麵向東方。   與此同時,留家的諸位修士,以及先前離去的孔崇君和呂文煥,也重新回到了人群的最前沿。   他們或神情凝重,或眉頭緊鎖,或眼中閃爍著莫名的意味,但無一例外都將目光投向了下遊。   在眾人的翹首以盼中,五艘客船緩緩駛入南宋修士們的視野。   它們借助風力揚帆而上,嶄新且潔白的帆麵,在江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五隻巨大的白鳥展翅翱翔。   隨著客船的不斷靠近,不少修士的心情也愈發緊張起來,似乎預感到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即將來臨。   終於,崖山派再次動了。   在眾人矚目之中,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老者挺身而出。   中年男子長發鬆散,短須飄飄,僅以一條花青色緞帶在尾部虛係,透出一股不羈之氣。   而老者則身穿白色道袍,鷹鉤鼻顯得分外突兀,眼底略有發黑。   士修們隔江望見,兩人領著五千名崖山修士臨江而立,氣勢如虹。   他們手指翻飛,掐訣不停,似乎正在醞釀一場震撼天地的法術盛宴。   就在眾人屏息以待之際,江底突然傳來隆隆巨響,如同遠古洪荒的巨獸正在緩緩覺醒。   緊接著,一道巍峨壯觀的巨型‘長垣高壘’,以無匹的磅礴之勢破江而出,仿若仙威降臨一般。   那長垣帶起的水花,如細雨般紛飛四散,灑落在寬闊的江麵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向周圍擴散開去。   不僅沾濕了崖山眾修士的衣裳,更深深地震撼了各路士修的心神。   隻因這堵厚約三丈,高達六十丈的長垣,寬度竟然超過了一百五十丈,如同一座橫跨江麵的巨橋,既將江水兩岸牢牢連接在一起,更是形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僅在江麵之下,留出了泄水防洪的缺口,以確保錢塘江兩岸的安全。   而那五艘原本想要逆流而上的客船,一時間被這堵長垣完全阻攔了去路。   如同被困的一窩幼獸,在獵人的牢籠下全然無法動彈,隻能無奈地徘徊在江麵上。   “眼前這場麵,似曾相識啊……”   呂文煥那飽經風霜、粗糙如老鬆樹皮的手掌,在臉頰上重重一抹,擦去了冰涼的江水。   “遙想當年,忽必烈暴亡之後,我朝太後親自揮師北上,指揮若定,轉眼間便收復了大片國土。”   呂文煥的語氣,突然帶上了幾分輕蔑:   “而那場戰爭裡的馮忠全,雖然頂著個大修士的名頭,但實際上呢?不過是個剛剛踏入胎息七層的小子罷了。   “要不是我們這些,被世人稱作‘二賊’的家夥在旁邊幫襯著,他怎麼可能順利地施展出那土石之法,把河床抬升得那麼高?又怎麼可能單槍匹馬地就把東京給撕了個口子?”   他斜睨了一眼旁邊的程樣,嘴角的譏諷之意更濃:   “我呂文煥,對仙朝可是立下過汗馬功勞的!不像某些人,雖然沒降過蒙古,但自從加入這仙朝以來,嘿,可真是沒見他立下過什麼像樣的功勞。”   程樣仿佛沒聽到呂文煥的嘲諷一般,靜靜地凝視著眼前波濤洶湧的江水,仿佛視線並未受到長垣高壘的阻隔。   吳長因卻淡淡問道:   “呂大人方才說‘似曾相識’,莫非昔年馮忠全施展的土石之法,堪比今日的長垣橫江?”   呂文煥聞言,不禁嗤笑一聲,擺擺手:   “這怎麼可能呢?我不過是借此機會,點某些人幾句。馮忠全當年的土石之法雖然玄妙,但與這崖山派今日所展現出的手筆相比,嘿,雲泥之別!”   吳長因不再搭腔,繼續關注著江麵上的動靜。   “這崖山派,可是給王璟山出了道難題啊——想入城?要麼飛過去,要麼打碎它。”   呂文煥見無人理他,乾脆自言自語地評斷道:   “靠‘雲泥同路’滑翔過關,無疑是在異想天開。胎息修為施展的雲泥同路,其平地上升高度,至多四十丈,且一名修士同時隻能施展一道,左腳墊右腳想都別想。至於打碎……”   說到這裡,呂文煥又對著這堵巨墻打量了半天。   他估計,就算是對岸那五千修士一起發動靈箭術,恐怕也難以在短時間內打破這堵堅不可摧的屏障。   旁邊的衍聖公孔崇君,聽完呂文煥的一番話,心中頓時安穩:   “甚好……即便他掌握了禦劍訣,麵對太後與崖山派,依然束手無策。”   一直保持沉默的留夢炎突然開口,冷不防地提出了一個假設:   “若他飛來過來呢?”   這是呂文煥首先排除的選項。   他摸著自己稀疏的腦門,一時間有些愣神,但很快便冷冷地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道:   “夢炎大人,您說笑了。禦空飛行,那是練氣修士才能身懷的本領。”   此時,明目訣修為最高的程樣,忽然間輕笑起來。   他的目光猶如在觀賞一場猴戲,帶著幾分戲謔與不屑,緩緩地落在了呂文煥的身上。   呂文煥臉色驟然一沉:   “奸官,又在耍什麼詭計?”   “嗬嗬……宋賊,抬頭看看吧。”   眾人循聲望去。   然而,由於長垣高壘的阻擋,他們依舊未能看清江上的變化。   就在眾人疑惑之際,對岸的崖山眾修突然間沸騰起來,人聲鼎沸,仿佛炸開了鍋一般。   這突如其來的騷動,讓江南與地方士修們紛紛心生好奇——   “究竟發生了什麼?”   於是,各路修士齊齊施展明目訣,試圖透過那長垣高壘的縫隙窺探一二。   而那些沒有練過明目訣的修士也不甘示弱,裝模作樣地仰麵瞪大了雙眼,生怕錯過了任何精彩瞬間。   終於,一道玄色身影,驟然間從長垣頂部飛躍而過。   那人身著圓領袍,衣袂飄飄,腳踏劍影,宛如一道閃電劃破天際。   眾修瞪大了眼睛,試圖辨認出那位踏劍者的麵容。   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那踏劍者的身影,竟然還在不斷向上攀升,仿佛要沖破雲霄一般。   僅僅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如同一隻翱翔在天際的雄鷹,盤旋在了那通天法像的巨大頭部之上。   “天哪!那可是足足一百丈的高度啊!”   呂文煥忍不住驚呼出聲,聲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然而,他們的震驚之情,顯然還未到結束的時刻。   但見踏劍者突然轉身,身影如同一道疾風,迅速降落在了長垣高壘的頂部。   他站穩身形後,左掌輕覆於右腕之上,緊接著便朝著下方六十丈的江水兩側,同時揮出了兩劍。   那看似並不銳利的劍鋒,在破空共鳴的瞬間,卻化作了淩厲無匹的劍風。   片刻之後,竟形成了兩道不斷拔高的巨大水龍卷。   那水龍卷並非狂暴無序,反而如同兩條被馴服的巨龍,溫順地執行著主人的命令。   龍卷的頂端,輕輕托起江麵上的第一艘客船,就像是巨龍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抓取著獵物。   客船在水龍卷的托舉下,穩穩地升至與長垣齊高的位置,然後被第二道水龍卷接力,緩緩降低,最終穩穩地落在長垣西側的江麵上。   在眾人震撼的目光中,踏劍者仿佛化身為了掌控風雲的仙人。   他在高空之上,劍影翻飛,每一次揮劍都玄妙無比。   就這樣,一艘接一艘,五艘客船被他如同掌中之物般,輕鬆地搬移至錢塘江東段上遊。   整個施法過程,如行雲流水般順暢,已然超越了在場大部分胎息修士,所能想象的範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目睹這震撼人心的一幕,孔崇君不禁老淚縱橫,身影在晚輩們的攙扶下連連搖晃:   “啊,啊!這……這!”   隨著那位踏劍者禦風而下,其身影也在陽光下顯得愈發挺拔。   隻見他身著一襲玄色長衫,衣襟在微風中輕輕飄動,仿佛烏雲蔽日般深邃。   腰間緊束的赤色環帶,不僅將腰身完美勾勒,更突顯出他堅實而有力的胸腹。   每當他腳步輕挪於長劍之上,空氣中仿佛能聽到劍鳴之聲。   那聲音清脆悅耳,宛如龍吟鳳鳴般動人心魄。   數萬人中,隻有明目訣大成者,如程樣這等少數修士,才能隱約望清——   “這竟是把木劍?!”   這一刻,時間仿佛也被這緊張的氣氛所凝固,靜靜地等待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隻因為那焦點之上的身影——王璟山,已然成為了整個大宋仙朝最為矚目的存在。   趙昺站在人群中心,悄然將懷中的《修士常識》收起。   縱使他早已從王武威處得知,王璟山至少掌握一門攻伐劍法,與基礎的禦劍飛行之技,但依舊無法掩飾眼底閃爍的熾熱光芒。   “修真者,當如是也……”   他喃喃自語,隨後深吸一口氣,張開雙臂,仰天大笑。   “宋帝趙昺,在此恭迎劍仙!”   此言一出,無論兩岸眾修或神情凝重,或眉頭緊鎖,或眼中閃爍著莫名的意味,但無一例外都將頭暫且低了下來,朝著上空的那位少年齊聲問候道:   “恭迎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