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昺那略帶滄桑的敘述中,時光倒流至祥興二年。 彼時,以小朝廷為主導的崖山派,尚是一株在生死邊緣掙紮的幼苗,修士數量寥寥無幾,僅一百五十人左右。 起初,他們曾在瓊州臨高縣的土地上,凝聚起一股短暫而熾熱的團結之火。 “如今想來,那竟是自高宗以來,我朝上下罕見的戮力同心。” 但在勝利的光環下,隱藏的裂痕逐漸浮出水麵。 隨著雷州海域那場波瀾壯闊的戰役落幕——崖山派以弱勝強,成功伏擊了張弘範統帥的元朝水師後,南宋高層的共識之燈,變得如船艙內的燭火般搖曳不定。 “首先,關於北伐的方針戰略,出現了兩股截然不同的聲音。” 一方是以楊太後和張世傑為首的“循序漸進流”。 他們主張穩紮穩打,逐步蠶食蒙元的勢力範圍,在細水長流間,以綿密的攻勢消磨對手的銳氣。 而另一方,則是以陸秀夫和蘇劉義為代表的“移山回海流”。 他們傾向於集結全部力量,對蒙元發起雷霆萬鈞的全麵攻勢,以期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整乾坤,強調畢其功於一役。 這兩大流派,如同崖山派內並立的兩座山峰,各自聚集了一批忠實的擁躉。 他們在派內爭論不休,每一次交鋒都火花四濺。 爭論的焦點,表麵上是殲滅蒙元的快與慢,實則是在論戰《正道練氣功》的修煉權。 “母後的意思,是希望管控修士名額,按身份貴賤,嚴格篩選胎息候補者;師父卻覺得,真君是當著崖山數萬軍民的麵,親自賜下的仙法,故在場者理應不設門檻,人人有份。” 最終,陸秀夫在臨高縣得到了更廣泛的支持。 麵對這樣的局勢,楊太後無奈做出讓步,同意將《正道練氣功》下放給那些曾在崖山與國同休的平民百姓。 “然而,在這場權力與理念的較量中,母後並未完全放棄自己的籌謀。” 她憑借上位者的本能,運用起手中的權力,將那些與趙宋皇室有著血緣之親、或是舊日情誼的貴族子弟,不動聲色地安排在了最前列。 如此,便能使皇修們提前民修數月,率先踏入胎息一層,修煉法術,間接取得實力上的優勢。 然而,這仍舊不足以撫平,以楊太後為首的皇室成員們,內心深處的那份不安。 他們清楚地知道,皇修的數量即便再怎麼擴充,也絕難超過千人之數。 而民修卻如同野草般冒頭,隻要給予他們一絲機會,便有可能匯聚成一股威脅皇權的勢力。 楊太後原是後宮妃嬪出身,彼時雖然身居高位,展現出了果毅剛斷的真實個性,但在麵對如何掌控新興力量的難題時,她的經驗顯然還不足以支撐她做出最明智的決策。 於是,在楊太後急需良策之時,馮忠全與丁達巧妙地把握時機,向她進獻了一條製衡的妙計—— “抬高宦修,擴增士修。” 賦予宦官修士更高的地位和權力、從廣大士人群體中選拔有資質的修士,利用他們對皇室的忠誠來穩固皇權,形成一股嶄新且強大的內廷勢力,與漁民軍戶形成的民修相互製約。 “前者如今篡名北宋,後者則演變成以孔、陳、程、留、呂、吳六家為首的士修集團,掣肘江南朝政。” 當時,在北伐復宋的大旗下,四方陣營磕磕絆絆,並肩作戰三年,成功在祥興五年建立大宋仙朝,並改元尊道。 楊太後見天下大勢已定,立即減少了《正道練氣功》的名額下放,設立“修真司”管轄相關事務。 本想是想讓宦修與民修加劇爭鬥,從而讓皇修居中調停,保持為首者的態勢。 “豈料,馮忠全野心勃勃,竟裹挾數千名宦修,於尊道十一年在臨安城中挑起叛亂……母後防了民修十年,最後卻被宦修所誤。” 講到此處,趙昺仰天長嘆,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他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說道: “劍仙啊,你在江北閉關精修數年,可曾聽那些閹狗提起過這叛亂的緣由?” 王璟山聞言,微微搖了搖頭。 他心中清楚,長老院那些老頑固們,連最基本的法術都不肯傳授給他,又怎會有人願意和他透露這些內幕之事呢? 唯有丁達,偶爾會像在青城山上施行轉壽典儀那般,對他吐露隻言片語的修真常識——可也僅限於此。 “真君離去前,曾以言外之意,叮囑我等盡早重建修真界,悼祭天庭的諸仙百家。” “然而,馮忠全對真君法旨解讀,明顯走入了誤區。 “他所理解的修真界,” 趙昺搖了搖頭,似乎在為馮忠全的誤解感到惋惜, “是一個隻有修士存在,沒有凡人紛擾的嶄新天地。在那裡,每個人都一心一意地追逐著長生大道,沒有任何的七情六欲,全然超脫於這肉體凡胎的束縛。” 趙昺的語氣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這也正是為何,修真司直到現在,還在強製要求其下修士必須凈身的原因……他們試圖通過這種方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來接近理想修真界的‘純凈’。殊不知,此種做法,已然違背了真君的初衷——” 講到這裡,趙昺忽然想到什麼,不禁意味深長地朝王璟山身上望去。 少年愣了片刻,猛地明白了趙昺的意思。 “璟山,一應俱全。” “倒是稀奇……修真司可曾說明緣由?” 王璟山自然不會把轉壽典儀的存在說出,以免趙昺起了同樣的心思,來解決胎息路斷的困局。 “官家既說馮忠全誤入歧途,” 於是,他反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探尋, “那麼官家眼中的修真界,又是何種模樣?” 趙昺一愣,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顯然未料到王璟山會有此一著。 他沉默片刻,才徐徐開口,聲音深沉: “理當是仙凡和諧共存,相互依偎。” “但你所做出的決策,卻是將川陜之地割讓於北宋,置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王璟山的眼神堅定如鐵,直視著趙昺,語氣堅決,無半點退讓之意: “凡人越界往北,將會遭受何種苦難,想必官家比我更清楚。” “所以,朕決計不會讓割地換法得以成功——” “你所謂的決計,可是在指代張珪在城中發動血燃淚,屠殺無辜百姓?” “不!絕非如此!” 趙昺雙目圓睜,情緒激動之下,手中的筷子竟然硬生生被折斷: “朕給予張景丞的密令,隻是讓他們父子對蜀宮城發動襲擊,嚴禁傷害無辜百姓——朕,我……我從未有過殘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