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照,王璟山被從睡夢中喚醒。 昨夜,他與趙昺道別於亥時,卻遲至卯刻才歸。 原因無它,乃是舟六那小兒無賴,一心拜師也就罷了,還死纏爛打,要少年禦劍帶他遨遊雲霄。 桌前,商開影正解著行囊,聽少年說了此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小孩子嘛,從你抱起他的那一刻,便知你心軟,自然什麼要求都敢提。” 王璟山立於床畔,舒展雙臂,背脊間傳來清脆之響,猶如蝴蝶振翅掙脫束縛,又似竹筍迎風逐節生長。 “可這世間孩童千萬,如舟六般膽識過童的卻不多見。” 他輕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才剛滿五歲,便已懂得巧施計策,假裝失足落水吸引眾人目光;當我攜他飛至百丈高空時,更是毫無懼色,反而探頭俯瞰大地,滿目好奇。” 少女纖手輕探,將行囊中最後一件物品取出,隨即抬眸望向王璟山,眼中掠過一抹促狹的笑意: “如此說來,王劍仙也算是那孩子的啟蒙恩師了。有你這位高人悉心指點,來日,舟六定能鵬程萬裡。” 王璟山聞言,哭笑不得: “我何時成了他的師父?再者說,即便是師父,我也隻盼他能安穩成長,莫要像如今這般令人掛心。” 商開影抿唇輕笑,未再多言。 她知道,王璟山表麵是在訴苦,實際上對舟六的嗬護之情溢於言表。 不然,他也不會在昨夜被那孩子纏了整整一夜後,今早還能如此耐心地講述這些事情。 此時,剛起身的少年覺得口中微乾,隨手拎起茶壺,為自己斟了杯清水,啜飲之後道: “稍後,你與升哥隨我前往吳府,其他人……今日不妨放他們休憩。” “最好讓王先益率幾十人留守。以及,外出士兵也不得遠離碼頭,需隨時待命。” 商開影抱著剛剛取出的簇新衣物,輕盈地走到身著白色裡衣的少年跟前,柔聲提醒: “我們初來乍到,無論何時何地,都需保持高度警惕。” “所言極是。” 王璟山點頭贊同,目光微轉,落在商開影手中的衣物上: “這身新衣,可是為我準備的?” “正是,六日前我便找人為你訂做,可還喜歡?” 商開影一邊說著,一邊輕柔地展開衣物。 王璟山低眉看去,這竟是一襲玉石紅的圓領袍,色澤鮮艷如火,雖令人眼前一亮,但他仍忍不住微微皺眉,有些遲疑地說道: “這顏色,是否太過鮮艷了些?” 商開影聞言,卻是嫣然一笑,輕聲吟道: “鮮衣怒馬少年時,不負韶華行且知。這般耀眼的紅色,正是為了映襯我家劍仙的絕世風采。” 言罷,她不等王璟山有所反應,便將衣物塞入他手中,隨後靜靜地站在一旁,期待地看著。 少年對於穿著打扮並不十分在意,此刻也隻是搖了搖頭,順從地接受了少女的安排。 他展開衣物,細細打量,玉石紅的圓領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確實令穿慣玄色的少年感到幾分新鮮。 待王璟山穿好新衣,接過腰帶準備係上時,卻發現這並非他平日裡所用的絲帛腰帶。 “我來幫你。” “麻煩了。” 商開影見狀,自然而然地從他手中接過腰帶,轉到王璟山身後。 她雙手往前輕伸,細心地為他係著,同時解釋道: “這是單撻尾革帶,臨安城最新流行的款式。係的時候要把裡側的副帶,穿入另一端的帶扣內。” 然而,因視線被擋,她在少年腰間摸索時,動作略顯生疏,那係了一半的副帶,竟如調皮的魚兒般從指間滑落。 她一麵伸手去撿,一麵繼續道: “潭州離此地甚遠,我也是看著新鮮才買來的。這還是我第一次嘗試係這種腰帶……奇怪,這根副帶為何抓不上來……是卡住了嗎?” “開影——” 少年突然出聲,聲音略顯低沉, “輕點拔。” 少女被這一喚驚得回過神來,隨即輕手輕腳地後退幾步,仿佛怕再次觸碰到那難纏的腰帶。 她匆匆留下一句“我去看看早食準備好了沒”,便疾步逃離了船艙,僅剩下少年在晨間尷尬的場景中,有苦難言地搖頭。 - 半個時辰匆匆而過,王璟山與文升已然整裝待發。 他們向王先益叮囑幾句後,便準備帶上商開影,前往吳家所在的登平坊。 然而,三人剛一踏上地麵,那些在碼頭上蟄伏多日的各方勢力,立刻群擁而至。 嘈雜的人聲中,除了偶爾響起的“劍仙”二字,王璟山幾乎無法聽清其他的話語。 他們的去路,更是被人群堵得嚴嚴實實。 “得罪了。” 少年果斷舉起手中的木劍,施展出天上禦劍訣第九十一式的威力。 霎時間,一股無形的力量將眾人牽引至街道兩側,為三人讓出了一條通道。 他朝著眾人抱了抱拳,以示歉意,隨即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商開影與文升緊隨其後,無論是行走的姿態,還是眉宇間的神采,都彰顯著文家的傲骨與風度。 原本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此刻卻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再也不敢有絲毫輕率之舉。 一部分人慌忙地轉身離去,急遣信使回報主家; 而剩下的,則隻能遠遠地綴在三人的身後,既不敢過分逼近,又不甘就此放棄。 他們彼此交換著眼神,似乎在商量著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卻又畏首畏尾,生怕再次觸怒那位年輕的劍仙。 王璟山微微皺眉,轉頭對文升低聲問道: “升哥,我已答應去吳家拜訪,為何碼頭上還有這麼多人蹲守?” 說話間,他反手將木劍置於身後,輕輕振動,發出低頻的劍鳴聲。 這是他為了防止可能的‘千裡耳’竊聽,而特意施展的一種乾擾手段。 “吳家或許會撤人,但其他士家可未必會這麼做。” 文升麵色平靜,手中把玩著不知何弄來的兩個核桃,淡淡地說道: “更何況,臨安城歷經蒙古、修真司兩輪戰亂,依然穩坐天下第一大城。這裡的勢力錯綜復雜,遠不止崖山和士家那麼簡單。” 考慮到他們正身處鬧市,周圍人來人往,眼目眾多,即便有隔音之術,也難保不被讀唇窺秘。 於是,兩人默契地不再深聊敏感之事,轉而像初到臨安的外地遊客一樣,悠然地欣賞著這座古城的繁華景致。 見時辰尚早,他們甚至還閑庭信步地,逛起了街邊的小攤。 但因為經費拮據,王璟山和文升都隻是過眼雲煙地看了看,並未有購買的打算。 唯有商開影,眼見天氣日漸寒冷,選中了兩盒護手霜。 其中一盒以蘆薈、蜂蜜和橄欖油為主要成分,再輔以淡雅的香料,聞起來清新宜人,最適合女子。 而另一盒則是以魚油為基底,具有出色的保溫和潤滑效果,能讓肌膚在寒冷的天氣中,依然保持柔滑細膩。 王璟山目光微閃,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沖動,總覺得商開影買東西的費用,應由他來承擔。 他幾乎沒怎麼猶豫,便摘下腰間空的有回響的荷包,遞到商開影跟前。 商開影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並未推辭。 她轉向攤主,纖手指向那盒魚油護手霜,輕聲說道: “這盒便好,那盒蜂蠟我並不喜歡。” 言罷,她放下了更為昂貴的蜂蠟護手霜,隻以王璟山的錢兩結了魚油的賬。 猶如無事發生一般,三人繼續往登平坊而去。 文升嘴角掛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仿佛突然想起似的,輕鬆地開口道: “哦,對了璟弟,我差點忘了提醒你。等會兒見到吳大人時,你記得問一問: “被侵占的王氏家產,孔家究竟打算何時歸還? “總不至於讓堂堂劍仙,在這臨安城裡喝飽了西北風後,就得去乾那搶劫的營生吧?” 王璟山還真忘了這件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昨夜應該問問趙昺的……’ 少年謝過文升的提醒後,對於前者最後那句戲謔之言,並不放在心上。 莫說王璟山的儒學恩師,乃是名揚四海、一身浩然正氣的文天祥; 即便是他出身的越州王氏,也是以詩書禮義為家訓; 如此傳承下,王璟山並不願意做一個身懷“利器”,便肆意逾矩、滿足私欲之人。 總之,三人一路談笑風生。 即便途中刻意放緩了腳步,依然比預定時間,提前了約一炷香的功夫,抵達登平坊。 文升自晉升為胎息修士以來,已將靈目訣修煉至入門境界。 他遠遠地瞥見了吳府門前停泊的兩輛馬車,從車駕的規格與乘客的服飾上,迅速判斷道: “是陳宜中與程樣的座駕。” 王璟山對程樣的了解並不深,隻知道他是當朝的戶部尚書,程家的家主,地位顯赫。 而陳宜中的名頭,顯然更為響亮,就連商開影也忍不住插話道: “小文先生,我記得陳大人在德祐年初,曾以知樞密院事的身份拜任右丞相,權勢滔天。” “不錯。”文升點頭肯定道:“陳宜中在擔任丞相期間,確實有過一些作為,成功緩解了元軍對臨安的威脅,為當時的朝廷爭取到一線生機。” 簡單兩句後,他話鋒一轉, “隻可惜,他見大宋後期形勢不妙,便拋棄行在,逃去了占城。若非如此背棄,隻怕今日的左右丞相之位,依然有他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