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酉時的梆聲遠遠傳來,回蕩在密林之間,與烏鴉的啼叫聲一道,打破了凈土寺的寧靜。 監院智遠正端坐在蒲團上,敲打著木魚,念誦著經文。 突如其來的烏鴉叫聲讓他心神一顫,手中的木魚槌頓時失去了節奏,敲打在木魚上,發出雜亂的聲響。 十幾位正在參禪的執事僧,紛紛側目望向智遠,眼中流露出疑惑與關切。 智遠卻轉頭望向窗外的夜空,隻見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楚。 “唉。” 他心中默念佛號,虔誠祈求佛祖的庇佑,願一切紛擾歸於平靜。 然而,就在他重新握起木槌,準備繼續敲擊時,藏經樓的古老木門卻被突然推開。 門口,方丈智明法師的身影如同蒼鬆般屹立,冷峻而威嚴。 他對僧人們的問候與探尋視若無睹,徑直走向智遠,語氣冷硬如冬日鐵石: “定海他們五人,究竟身在何方?” 智遠不語,隻感到門外一陣寒意襲來,下意識用空閑的手緊攥著袈裟的下擺,似要抵禦那穿透衣衫的秋風。 “智遠師兄,說話。” “……” 智遠長嘆一聲,終於吐出了五個字: “劍仙,王璟山。” 智明方丈盯著智遠,問道: “老衲不是已經交代過,明日辰時會親自登門拜訪嗎?定字輩的幾名弟子為何擅自前行?” 智遠避而不答,但他身旁的一名執事僧卻遲疑著開口道: “方丈大師,弟子在晚膳前,曾看見定海師弟帶著幾人,從鐘鼓樓領取了幾根禪棍……說是要去討回公道。” 隨著他的話音漸漸低落,智明方丈的臉色也變得愈發冷峻: “他們五個凡人,憑什麼去找修士討回公道?” 智明方丈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的嘴唇開始顫抖,聲音中帶著難以置信的質疑: “五年了……難道說,他們還在背地裡偷練《正道練氣功》?” 智遠放下手中的木槌,雙手緩緩合十,這一動作無異於默認了方丈的猜測。 “師兄!” 智明方丈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責備與失望, “你身為凈土寺的監院,掌管監察戒律,怎能寬縱定字輩的違禁之舉?” 他痛心疾首地轉過身,抬手向藏經閣內莊嚴的佛像: “《正道練氣功》乃道家所修,我等身為佛門弟子,若是沾染此物,那便是誤入歧途,背離了佛法之根本啊!” “也許,這並非歧途。” 智明方丈愕然, “你說什麼?” “也許,我佛門中人修習《正道練氣功》,非但不是誤入歧途,反而是尋得了一條光明大道。” 智遠的聲音中,透露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邃: “方丈師弟,你莫是忘了?當年,崖山道統橫空出世,太一宮、龍翔宮、洞霄宮的那幫老道士,日夜翻閱道典,花了大半年時間,仍然尋不見‘蔽日無邪’四字蹤跡。” 智遠緩緩起身,一聲嘆息回蕩在空氣中,並帶著幾分釋然: “既然道教典籍中尋不見‘舟自渡’真君的蹤跡,誰又能斷言,崖山所傳之法必定源於道家呢?” 智明方丈眉頭緊鎖,追問道: “依你之見?” 智遠目光深邃,緩緩道出心中所想: “或許,佛法與道法在高深之處是相通的。崖山所傳功法,既非純粹道家,也非純粹佛家,而是二者之精髓的融合。” 此言一出,智明方丈臉色驟變,厲聲嗬斥: “智遠,你怎可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佛法與道法雖有相通之處,但本質截然不同,豈可隨意混淆!” 他手中的佛珠因情緒激動而顫抖,素來以冷峻形象示人的他,此刻聲音中卻流露出難以自抑的憤慨: “僅憑紫府、金丹之類字眼,便知其為道家術語……師兄,你怎能為一己私欲,顛覆佛門正統啊!” “一己私欲?” 智遠和尚聞言,輕輕搖頭,將肩上袈裟裹得更緊道: “我所為者,在於延續凈土寺的百年傳承,而非個人的榮辱得失,” 智明方丈眉宇間陰雲密布,聲色俱厲地逼問道: “智遠,你口口聲聲高喊要延續傳承,然而卻暗地裡篡改佛法名義,甚至縱容定字輩的弟子投身道家修行——你連自己的佛門出身,都能如此輕易地拋棄,又談何延續我凈土寺佛法之正統?” “方丈師弟,你該醒醒了……” 智遠和尚聞言,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 “沒有僧人,何來佛法?延續傳承的首要之務,是保住我佛門弟子的性命和人數!” 智遠和尚聲音略顯顫抖: “這二十年來,我們已放走了多少持有度牒的弟子?若是連這最後一點僧人都無法保全,日後又有誰來念經誦法、普渡眾生?” “智遠,你著相了。” 智明方丈猛地拂袖轉身,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不就是少了二百畝地麼?我凈土寺數百年傳承,怎會就此陷入生死存亡的絕境……待我親自去見王璟山一麵,事情必會有所轉機。” “方丈師弟,你向來一心向佛,不問世事,自然不知寺務之艱難。” 智遠和尚輕嘆一聲,俯身從蒲團下取出一本陳舊的賬冊,雙手遞給方丈: “二百畝地若交予孔家,我凈土寺除了這廟宇之外,將一無所有。” “這……怎會如此?” 智明方丈的情緒忽然轉了個彎,驚疑不定地問道: “信徒人數雖已不復當年之盛,但我仍見香客絡繹不絕於本寺,怎會陷入如此困境?” “方丈師弟有所不知。這些年,百姓飽受苦難,生活舉步維艱,信仰雖未泯滅,但囊中羞澀,已無力供奉香火。名為香客,卻隻能默默參拜,然後離去。” 智遠和尚苦笑一聲,道: “而孔家勢力龐大,多年來一直巧立名目,圖謀我寺產業。如今,他們更是借劍仙之威名,公然施壓,索要這最後的二百畝地。” 智明方丈緊握著賬冊,手指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他本是要責備智遠和尚,將佛道混淆的悖逆行為,但眼前的危機讓他暫時放下了這一念頭: “老衲身為方丈,再如何不問世俗,也不能眼見凈土寺陷入困境,而無動於衷。明日……不,老衲現在便去與尋王璟山交涉。” “師弟,已經太遲了。” 智遠和尚的聲音低沉而無力,仿佛帶著無盡的悔恨。 “酉時剛過,我們現在趕過去——” 智明方丈急切地說著,卻突然意識到智遠的話中另有深意。 他緊緊握住師弟的袈裟邊角,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師兄,你方才還未回答我——他們五個凡夫俗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如何能找那些修士討要公道?” 智遠和尚哆嗦一聲,身體的寒冷似乎已經侵入骨髓。 “方丈師弟,你說得沒錯,我身為凈土寺的監院,卻未能妥善履行僧職。” 他蒼白著臉,雙手無力地搭在方丈的掌上: “五年前,我對他們小懲大誡,本是想看看佛門弟子,能否成功習得道家的修行法門,證實佛本是道……可如今看來,犯過一次戒律的人,又怎能保證不再犯下更大的錯誤?” 智明方丈心中一震,仿佛已經預感到了什麼: “你的意思是——他們今日,犯了殺戒?” “唉。” 藏經樓內一片寂靜,針落可聞。 十幾位僧人噤若寒蟬,連在心底誦念經文的念頭一時間都忘了。 過了許久,智明方丈深吸一口氣,勉強鎮定心神,開口問道: “定字輩的弟子們……現在何處?” “你來之前,他們已經前往溪邊清洗禪棍上的血跡。” 智遠和尚低聲回答, “他們說,佛門是清凈之地,必須洗凈一切汙穢,才能將禪棍放回鐘鼓樓。” 智明方丈默默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領著身後的一眾僧人走出藏經樓,準備前往山澗小溪。 就在這時,夜空中驀然驚現一道璀璨奪目的流光,以驚人的速度逼近凈土寺。 僧人們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尖銳刺耳的劍鳴,便如雷霆般劃破寂靜的密林,響徹在了他們眼前。 “越州王璟山,見過諸位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