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老實人發火最可怕。 沈縣令是老實人,現在他發火了,吹胡子瞪眼睛,手上那份宰牛書都在抖,一副恨不能拍在牛肉鋪掌櫃臉上的樣子。 柯南也覺得這掌櫃的有點過分了。說實話,作為現代人思維的柯南,理解封建時代對耕牛的保護,歷朝歷代,都不讓私屠耕牛。 但他內心深處,也不覺得吃青壯耕牛是個多大的罪過。 前世誰還沒有個“V我50看看實力,瘋狂星期四澳洲芝士牛肉堡”的經歷啊。 可是這掌櫃的有點過了。居然說這頭牛是被天上掉下來的石頭砸死的。 你當隕石這麼不值錢嗎? 隨便編個借口不好嗎,比如說牛是病死的,吃多了撐死的,被狼咬斷脖子啥的,都行啊。 非要編個離奇的死因,天上掉下來一塊石頭,砸死的? 這意思就很明顯了:朝廷不是不讓隨便宰牛賣肉,非要一份宰牛文書嗎?行,這就是宰牛文書,手續齊全。隻是,牛的死因,我就說是天上掉下來的石頭砸死的,你能怎麼滴? 這已經不是為了賣牛肉弄了份宰牛書的問題,而是公然挑釁大明律的尊嚴,挑釁縣府的權威了! 所以柯南能理解沈大人為什麼如此生氣。 “你說,這就是你的宰牛文書?這上邊寫的牛是怎麼死的?是被天上掉下來的石頭砸死的?你自己看!念出來!給本縣念出來!” 宰牛書幾乎戳到掌櫃的臉上了。 掌櫃的畏畏縮縮地道:“小人,小人是個睜眼瞎,不識字啊……” “不識字你就敢說這份宰牛書沒問題?!”沈縣令更生氣了。 “小人不識字,但文書底下,有甲首打的手指頭印,還有裡長的畫押啊……” 這——,掌櫃說的,好像寫也很有道理啊。沈縣令一時語塞。 自古以來,有道是皇權不下縣,村鎮有鄉紳。 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是從最底層打拚上來的,深知基層統治是基礎的基礎,關乎整個大明王朝統治是否長治久安。 所以自打大明朝建立之初,朱元璋就規定,每110戶為一裡,然後挑選出青壯漢子人口,還有打糧食最多的的十戶做裡長。 其餘的一百戶均分為十甲,設一個甲首,每年一個甲首、一個裡長分別管轄各甲、各裡之事,每甲根據丁糧的多少來輪流管理一年。 他們的要職責就是征繳稅糧,這種甲首、裡長輪流管理鄉村的行為,還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排年”。 除過裡長、甲首,鄉裡還設置了一個排解糾紛、普通訴訟的職位——裡老。這個職位一般是由鄉裡德高望重、歲數大有權威的老人來充當。像一些小糾紛,小矛盾,甚至夫妻關係不和諧了,都可以找裡老調解。 像是當初柯南幫沈超解決的“偷羊冤枉案”,如果當時不是柯南出現,最後很大可能,就是要由裡老來調解。 裡老、裡長、甲首,就構成了明朝的基層治理體係。 可以把縣官想象成班主任,裡老和甲首、裡長,就是班長、副班長、學習委員之類的班委。 理論上像是頒發宰牛書這樣的工作,是縣衙承擔的,但大明疆域廣闊,很多地方這類權限,就下放到基層,由甲首、裡長負責。 既然掌櫃的這份宰牛文書上,有甲首的手指頭印,還有裡長的畫押,那說實話,他並無任何過錯了,畢竟第一他不識字,第二,就算他識字,覺得天上掉下來一塊石頭,砸死了耕牛這事兒太荒唐,有甲首、裡長做擔保,說這是真事,他也沒義務挑刺的。 一旁沈超見老爹被掌櫃說的話憋得啞口無言,悄悄從老爹手上接過宰牛文書,一目十行,快速瀏覽了一遍,眉頭微微皺起。 柯南拉著沈超衣服,把他拽到一邊,低聲問道:“這上邊怎麼說的,真的說這牛是天上掉石頭砸死的?” 宰牛書上寫的都是繁體字的行草,柯南能認識一大半,但懶得看了。 “嗯,文書上確實說了,這牛子是被天上掉下來的石頭砸死的。” “牛子?”柯南十分驚訝。 “怎麼了?牛子,就是牛啊,耕牛啊!我不也聽你把狗叫做狗子嘛,很正常啊,就跟房屋也叫房子、屋子,糧種也叫種子一樣,牛當然能叫牛子了。” 原來如此。 看來明代順義地方的方言用法,和後世的不太一樣,牛也可以叫做“牛子”…… 雖然語言是約定俗成的,但柯南還是覺得有點奇怪。小牛犢,叫成小牛犢子,完全沒問題。但牛叫成牛子,比如小牛叫成小牛子,老牛叫做老牛子……總是,覺得透著點不適應。 “好了好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知道了,不過盡量不要叫牛子,就叫牛多好。”柯南道。 沈超看了一眼柯南,道:“你這人,真是奇怪。好好的牛子不讓叫……好吧好吧,聽你的。” 他接著看宰牛文書,道:“手續齊全,有甲首打的手指頭印,也有裡長的畫押,說實話,還真不是非法宰殺的牛子——非法宰殺的牛。” 柯南琢磨這事兒其實說開了也不大,就算真的是私屠了耕牛,按大明律,那也不至於砍頭,頂多打一百板子。 但再看看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沈縣令,柯南知道這事兒不好輕易了結。 “沈超,宰牛書上說了是哪家哪戶的牛嗎?”柯南低聲問沈超。 沈超看了看宰牛書,道:“有,寫的清清楚楚,係孫各莊村民孫老實所蓄養。孫各莊離縣城不遠,出城門半個時辰就到。” 柯南心想沈大人是個好官,就是腦子有點不太好用的亞子,既然宰牛書上都寫明了誰家的牛,又是哪個甲首按的手指印,哪個裡長的畫押,那就簡單了啊,直接去當地調查一番,不就完了? 不過這也難免。大明想要做官,大部分都是通過科舉製度,多少有點書呆子氣吧。 想到這,柯南對沈縣令道:“義父大人,私屠耕牛已經法不容赦,編造這般荒唐的借口,更是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裡。好在這份宰牛書寫的清楚,誰家的牛,哪個甲首哪個裡長畫押擔保的,都是白紙黑字,不如去實地勘察一番,以事實為依據,以大明律為準繩,該打板子就打板子,該罰站籠,就罰站籠,您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