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野狼酒吧周圍還是和沃森區和公司廣場那不太一樣。沃森區是夜之城起家的老工業區,曾經的市政區所在地,雖然已經風光不再,但還是有很多當年的遺產的。 至於現在的市中心,那些高樓大廈和整潔的街道是夜之城所剩不多的遮羞布了。雖然全世界都知道夜之城是什麼德行,但是留一層遮羞布畢竟也是質的不同,所以流浪漢們是絕對不允許出現在市中心的街道上的,沃森區的流浪漢被警察發現了,也會被立即驅逐。 他們就隻能往邊緣走一走。 太平洲那邊全是玩電腦的老黑,太窮了,甚至還在蓋鐵皮房子,去那乞討說不定會餓死。野狼酒吧這種地方就很完美了,不窮又不富裕,人流也比較密集,而且本地的瓦倫蒂諾們與其他的黑幫比起來是如此的可愛。 他們既不會把你抓走關進窯子裡,又不會把你腰子噶走。雖然他們也沒少乾那些走私槍支、偷車、販毒、搶劫、入室行竊、乾臟活、非法改裝啥的活,但他們在夜之城眾幫派裡堪稱活聖人了,也就比莫克斯幫差上些。 李潤澤路過了一個很熟悉的地方,是他前幾天乾死兩個虎爪幫的小巷子,當時他倆在裝成清道夫綁架小女孩。現在這裡漆黑一片,隻有當時的那臺自動販賣機在發著五顏六色光,把巷子裡照出了一點輪廓,墻上的彈孔,當時他躲藏的垃圾桶,都能隱約的看見一點。 他站在巷子口,向裡麵注視了一會,算是緬懷吧,在緬懷誰?他也不知道。 雙手插兜,轉過身去,準備走了。 這時巷子的黑暗裡傳來了個很蒼老的聲音:“給退伍老兵點錢吧?我是真的退伍老兵……” 李潤澤聞聲一愣,又插著兜轉頭看回巷子裡,在黑暗中找了很久,最後開啟了義眼才在巷子的盡頭掃描到了一個人影輪廓,他坐在地上,抬頭看向自己。李潤澤的義眼描邊功能隻能看到這麼多了。 那人好像伸手抓向了身旁的什麼東西,李潤澤下意識的緊張起來。 然後小巷子的尾部出現了一陣亮光,是一個小手提式的工地電燈,可能是他偷來的吧。 一個看起來很邋遢的人靠著巷子末端的墻,癱坐在地上。他頭上總體是黑的,但發根處是白色的,看樣子是剛白不久。頭發亂蓬蓬的,有不少結塊,一直垂到肩膀上,把眼睛都遮的嚴嚴實實,不知道他是怎麼感應到李潤澤的。 他身上穿著一件比較眼熟的衣服,是一件清道夫的夾克,從右肩到左肋有一條很長的刀口。李潤澤想起了那個被自己在這裡一擊袈裟斬砍成兩段的虎爪幫,這好像就是他當時身上的清道夫偽裝。自己當時也想從他們身上撿一件衣服穿來著,但是眼看被自己打爛了,就放棄了。但是眼前這位應該是不嫌棄。 這人就一動不動的抬頭看著自己,也不招呼自己上前。李潤澤一陣猶豫,但還是沒忍住上前了,自己有義體,跑路也容易。他就蹲在他麵前,手離夾克裡的槍不遠,隨時掏槍都可以。 李潤澤看著他,開口問道:“你是真的老兵?你怎麼證明?” 老兵吸了一口氣,然後不滿的“哼”了一聲,舉起了自己空空的右袖管,對著李潤澤晃了晃,然後就不做言語了。 其實這證明不了什麼,夜之城的殘疾人很多。因為義體這個東西,是可以申請向公司的銀行進行貸款的,逾期不還的話,公司就會派外事員連本帶利的收回來。很多人都指望著靠義體提升自己的創造價值的能力,來獲得更多薪資,但是夜之城最不缺的就是變故。 有時候公司會委派黑幫去人為的製造一點“變故”出來,把一個家庭的支柱無情拆毀,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但夜之城的人還是前赴後繼的貸款買義體,因為實在是沒有別的上升渠道了。公司黑就黑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罵兩句之後,能做的也就那點了,向賽博大神祈禱祈禱被宰殺的羔羊不是自己,然後繼續心驚膽戰的混日子。 老兵也知道這個空袖管說明不了什麼,但是他真的沒有別的證據了,愛信不信吧。所以他“哼”了一聲,不做解釋了。 李潤澤看他不像裝出來的,嘆了口氣,說:“我相信你。” 老兵的氣息好像有了點細微的變化,也可能是錯覺,因為厚厚的頭發幾乎擋住了整個臉,看不出什麼表情。 李潤澤略做思考,隨後頓了頓,又開口:“但我不會給你施舍,我想和你交易。我想讓你作為一個有尊嚴的人,同我交易。” 老兵猛地抬頭,原本無力的垂在地上的左手在微微顫動,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平靜。他重重的開口:“好,你想怎麼交易?” “故事,我想知道你的故事。”李潤澤完全無視了他身上的難聞味道,坐在他身前,和他保持在了同一個高度上。 然後是一陣無聲,李潤澤就看著麵前這個男人,他厚厚的頭發下,好像閃爍著清亮的微光。 老兵終於開口了:“七年前的統一戰爭,你聽過嗎?” 李潤澤搖了搖頭。 “美國分裂後,新美國和自由州一直矛盾不斷,後來新美國想重新掌握自由州,雙方就開打了。 當然實際上是軍用科技和荒阪的又一次較量。”老兵的聲音逐漸褪去了嗓子裡的粘稠感。 李潤澤微微點頭,繼續專注的聽著。 “我真傻……真的。我當時還是個熱血傻逼青年,腦子裡隻有什麼自由,什麼愛國之類的玩意,聽他們喊兩句就腦袋一熱上戰場了……我當時真的以為我是在為人民而戰。”老兵的聲音又帶了點惆悵。 李潤澤也不自覺的嘆了口氣 人民作為個體的時候,都不怎麼傻。但是一旦某個問題上升到群體層麵的時候,一個兩個就傻的離譜,很容易被人忽悠著走,他們的所作所為也很難被定義為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或許歷史真的是個圈呢?人們把教訓都寫在書上,奈何他們就是不看。每天忙著打炮和吸白麵,結果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被看書的人當做棋子。能做出“自己的選擇”的人,又有幾個呢? 隻有那種看清這一切規律的人,才能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才有可能實現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老兵繼續開口:“我以前是專職巷戰的特種部隊成員,‘黑色穿山甲’聽過沒?起這個名的長官以為穿山甲會爬墻,他好像是把穿山甲和壁虎搞混了。有時候也不必把他們想的太聰明就是了。 嗯,我們有反重力鞋和外附飛爪,一個能讓我們短暫懸停在空中,一個能讓我們在樓間飛來飛去的,我們還有攀附爪,能讓我們吸在墻上。我們在城市裡就像蒼蠅一樣,想飛到哪去就飛到哪去,是不是很難想象?” 為什麼不是鳥呢?鳥不比蒼蠅好聽?說到這李潤澤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確實沒看見過鳥。 “這些裝備雖然沒什麼技術也能做,但是一旦配合起來,比你想象的強大的多。我們四個特種班,一共二十個人,在底特律擊潰了一個300人的兩棲步兵營,最後我們才死了四個人,攻堅的時候死的。 要是再配上個能隔絕掃描的光學熱學雙迷彩,那就真的很恐怖了,說不定那四個都不用死。”老兵越說越快,用左手理了一下他的頭發,露出臉來。 是一張很憔悴又年輕的臉,依稀能看出些俊朗來。北歐麵孔,高顴骨,高鼻梁,眼窩深陷,但目光很深邃,嘴唇薄薄的,很利落的感覺。 黑色的濃厚又結塊的絡腮胡讓他看起來起碼得有50歲。 “啊!那真是一場爽的沒邊了的戰鬥,雖然我沒了右手,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懷念那三天。你是不知道,我們當時配合的多精妙,給他們都嚇傻了! 後來他們看到墻上有電線的影子都以為是我們的飛爪鋼纜,嚇瘋了一樣對天上開槍,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我們的功勞都沒有了。因為我們擊退他們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馬上就來了一隻高層二代們的鍍金隊伍。記錄員動動手指就能讓我們血戰大勝成為慘敗。 來撿人頭的二代們反而成了拯救我們的英雄了。在給二代們鍍金麵前,再高級再重要的事,都得往後靠靠。‘黑色穿山甲’也因為‘戰績不佳’被解散了,二代的好爹爹們還專門派人來滅口我們一群被繳了械的小綿羊,真是難為他們了。” 李潤澤聽完一陣唏噓,但隨即又想到一個問題:“你不怕我向公司告密?” 老兵直接聽樂了:“那些踩著我們上去的二代們可能已經身居高位了,你告密的話你也得死。而且你不是那樣的人。別看我沒活多少年,但我看得出來。” 李潤澤啞然失笑,他是什麼樣的人,他自己也不知道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保持純潔到什麼時候。眼睛一亮,給他轉了100€,這已經是個很大的數字了。 李潤澤說了句“謝謝你的故事。”就準備走了。老兵看到數字後,直接伸出左手抓住他的夾克下擺,讓他一愣。 老兵說:“我叫奧古斯丁·奧裡昂,你呢?” 李潤澤回頭,奧古斯丁也鬆開了抓他衣服的手,但他的手還懸在空中,呈現一種放鬆的姿態。 “我叫李潤澤,我在野狼酒吧上班,明天下班後我還會來這,我可以給你帶點酒喝。”李潤澤也伸出左手,去和他懸在半空中的手握手,他還是頭一次用左手握手,有點不習慣。 奧古斯丁一隻手握著他的手,隻靠雙腿就利落的站了起來,對嚴肅的說:“謝謝你,我會報答你的。”
六十三.老兵(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