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父親回來了。 來不及反應,左賀閃身躲進了書櫃死角,伸手捂住嘴,盡量將呼吸放輕。 棕色牛皮鞋跟與木質地板親密碰撞,發出均勻的“噠噠”聲,一個臉型偏方,身材勻稱挺拔的中年男子邁步走了進來,手裡提著一個公文袋,鼓鼓囊囊,不知裡麵裝了些什麼東西。 有半個多月沒有看見父親了,事故之後隻在新聞發布會上見到過一次。那時父親滿臉風塵仆仆,發絲在風中淩亂飛舞,胡茬也未做修理,即使在鏡頭前也顯出許多狼狽。即便如此,年近半百的左儀在一叢人中仍是風度翩翩,歲月也並未在麵龐上留下過多痕跡。 父親真是青春永駐,左賀突然冒出一個古怪的感慨。 左儀進來之後並未做什麼動作,隻是放下手中的包,緩緩坐下,目光定在一個方向,看著有些癡。 順著父親的目光望去,入目所及之處,隻有一個相框。那是一張很老的相片,即便用昂貴的木框裝裱著,也有些泛黃褪色。 那是雙十年華的母親,身著一身藍色製服,馬尾高高豎起,鵝蛋臉上洋溢著活潑盎然的笑容,青春又不失乾練。 左賀並沒有怎麼見到過這樣的母親,在他的印象裡,母親永遠是溫柔的,寬容的,喜愛煙青色的魚尾裙,總是和聲細語地勸著有些嚴肅固執的父親。 想到自殺的母親,左賀鼻頭開始發酸。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父親剛當上倫理協會會長,《殘次仿生人銷毀計劃》法案的敲定推行也進入尾聲,自從父親提出這個提案開始,家裡就不斷的收到各種反對提案申請和威脅信,當時全家並沒有太過恐懼焦慮,一則法案嚴格遵照程序執行,二則左家一直是社輿重點關注對象,陽光之下人身相對安全。 母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的呢? 好像是從法案發布幾個月後,左賀努力地回想著。 那時父親工作告一段落,少見地空出大量時間陪伴家人,對自己、對妹妹尤其對母親分外的細心照顧,甚至可以說是一反常態的溫柔。但是母親似乎並不買賬,父親越是體貼,母親越是神情哀傷,鬱鬱寡歡。 是因為受到了網暴嗎?還是那些死亡威脅信給母親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略一思考,左賀便搖搖頭排除了這兩種可能。母親雖然溫柔包容,但一直非常堅強,他聽父親提起過,母親從來勇敢果決,年輕時他們一起度過了許多艱難的時刻,母親不僅是伴侶,更像是戰友。 那是為什麼呢? 左賀突然想起母親跳崖前他撞見的一件怪事。當時他出門旁聽一場座談會,由於討論的觀點都是些陳詞濫調,他便提前回家了。一打開家門,就聽到父親臥室裡傳來壓抑的哭聲,是母親的聲音。 左賀有些意外,這麼多年很少聽到父母吵架,母親總是有辦法化解父親古怪的脾氣。他踮腳走過去,停在門口,側耳細聽。 “你知道我們和他不能共存,如果他知道了,會對我們心軟嗎?一開始你就清楚這件事的下場,現在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沒辦法再袖手旁觀了。” “我知道我知道,再給我一些時間,我能阻止事情進一步發展,不會走到最後那步的,求求你,我知道你是為了保護我。” “你怎麼阻止?他對你的感情還剩多少,你心裡應該清楚。” “求你,再給我點時間,我會想辦法的。”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件事的,既然你執意如此,這裡有現場拍攝的圖片。” “……” 後麵的話,左賀便聽不清楚了,隻是心裡冒出許多個問號,剪不斷,理還亂。 “你在門口偷聽什麼?” 父親的一聲怒喝嚇得他一哆嗦,抬頭更是撞見父親冒著火光的眼眸,毫不誇張地說,父親像是要將他生吞了。 “沒,沒什麼。” “該乾嘛乾嘛去!” 雖然滿腦袋疑問,懾於父親的威壓,左賀還是轉頭躲進了虛擬遊戲房,他知道父親是絕對不會進來的。 一刻鐘後,家裡似乎沒有人了,左賀探頭探腦地出去,果然空空蕩蕩,他遲疑了一下,決定去找好友付遠探究一下最近發生的事。 不幸的是,他剛出門又撞見了父親,隻是不到半小時,父親好似變了一個人,雖然依舊嚴肅內斂,語氣不帶太多情緒,但那種沖天的怨怒已經消失殆盡,甚至有些意氣風發的模樣,還客氣地關心了一下他。 當時的左賀一頭霧水,但並未多想,隻當之前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思及此,左賀有些發冷。父親臥室裡的那場爭執一定不簡單,似乎父親是為了保護母親免遭迫害,但母親有意庇護那人,那個他到底是誰,母親的死難道不是自殺,有其他隱情?密室裡的這塊白板上的內容和此事有關嗎,那個林淩…… 佐賀想的入神,絲毫沒留意到,挨著小瓷瓶的右手手肘正緩緩移動,小瓷瓶正呈45度傾斜,搖搖欲墜…… “咳咳” 父親的一聲咳嗽,將左賀的意識拉回,方才意識到自己險些將瓷瓶撞倒,輕呼一口氣,重新觀察起父親。 左儀咳嗽幾聲,仿佛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把包裡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一個扁扁的檔案盒,一塊疊好的草綠色手巾,一朵被剛玻璃罩子護住的藍色花朵,一本小小的橙色書皮的書。 左賀認得那本書,是一本前世紀流傳下來的孤本,名字叫做《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爸媽就是因為這本書相識的。 看來父親是去看母親的墓地了,其實裡麵什麼都沒有,現在遺體早已實現全綠色生物降解,人死後的遺體絕大部分直接化為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參與生態循環。隻是父親當時買下了那一整片土地,在母親消失的那片土壤上種上花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朵花大概也是新開出的吧。 左儀小心翼翼的將藍色花朵置於相框邊,展開手巾擦了擦相麵,才把檔案盒放在桌子上打開,凝神看起了裡麵的資料。 左賀離得太遠,看不清上麵的字,隻看到父親的麵色越來越凝重,之前的些許柔和蕩然無存。正琢磨著如何搞到那份紙稿,他知道父親向來謹慎懷舊,對早已退出市場的紙質物情有獨鐘,對於極其重要的資料也是堅持不用電子版存檔,用這種早被擯棄的方式防止信息泄露。 一陣激昂的古典音樂從左儀的手腕處響起,有人找他。左儀不悅地皺了皺眉,看了一眼來人。 嗯?蘇淵?這個時候他找我乾嘛?左儀滿腹狐疑地通過了通話申請。 “喂,老左,你在哪兒?我們在翎宇公司,快來!老付家出事了!他女兒失蹤了,有人給老付發了一段視頻,還宣稱他們為上次你女兒的事負責。” “什麼?!” 要不是左賀現在是躲藏狀態,差點也要失聲驚呼。 左儀一下子收起手中的資料,箭步就往門外沖去。心急如焚地在密室忍耐了幾分鐘,左賀也跟著往外跑去。 電話裡的人說的老付是父親的同事付懷仲,他的女兒付嶼是自己的大學同學,以往父親的同事聚會或其他社交場合有時也能遇上,交情可以說很不錯。 這次的罪魁禍首和殺死妹妹的是同一個嗎?是不是就是那個林淩?他這次為什麼又要朝著付嶼下手,是要繼續向倫理協會示威嗎? 二人懷著各自的念頭,一前一後地向著公司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