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城市與其他季節並無不同，鋼鐵與混凝土隔絕了這顆星球最初的四季。 　　正午的陽光被厚重的雲層遮住半晌，即使陰暗如此，也無法阻止某人愉悅的心情。 　　“這住院就跟坐牢似的……” 　　秦暮已經換上平日裡穿的襯衫，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 　　他受夠了醫院那嗆人的消毒水氣味和混成模糊一團的營養餐，連吃泡麵都要小心翼翼地躲著護士的視線。 　　這種情況一般隻會在秦暮監督小時候的林玖時出現。 　　[秦叔，我們大概五分鐘後到，行李我給你收拾好了！] 　　林玖的消息在秦暮剛踏出醫院鐵門的一瞬間便發了過來。 　　“這丫頭不會在我手機裡裝了定位器吧……” 　　滿頭黑線的秦暮拉遠了手機與眼睛的距離，仿佛手上的是什麼不乾凈的東西。 　　他的確沒想到，林玖居然會在生日的時候許願讓自己跟著一塊去旅遊散心。 　　原本他準備即刻調查自己已經模糊不清的記憶以及那個古怪聲音，現在這件事也因受不住林玖長期的纏鬧而擱置。 　　“走吧秦叔！我們要去[山水雲間]嘍！” 　　一輛嶄新的黑色轎車帶著飛揚的塵土停在了秦暮麵前，徐徐下降的車窗裡傳來了秦暮此刻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林玖穿著蓬鬆的漸變白色大衣，墨鏡上閃爍著五彩斑斕的黑，明明是已經入涼了的秋天，下身卻似乎隻穿了條短裙。 　　“你穿的什麼——” 　　“度假！老頭子別嘮叨了，快上車！” 　　坐在副駕駛上的林玖挑釁似地用側臉看著手臂上仍然綁著石膏的秦暮，一副拽拽的模樣。 　　開車的還是顧銘，他倒沒換上什麼令人不安的衣服，但是這小子臉上若有若無露出的微笑讓秦暮有些不對勁的感覺。 　　為什麼有一種自己隻是住了個院，整個世界都變了的感覺？ 　　“我衣服什麼的帶了沒？” 　　秦暮黑著臉坐進了後排，倘若顧銘和林玖此刻回頭，指不定能看到他那殺人似的表情。 　　“帶了帶了！秦叔你一共也就那幾件衣服，都在後備箱裡呢！”林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次我和顧銘商量了一晚上，我們要去雲山區那邊的旅遊村！好像叫山水雲間來著？” 　　一晚上？秦暮警覺地提起精神，行李的事情先放一邊，自己，不對，老林家的白菜好像被拱了。 　　“啊，對。” 　　感受到後視鏡裡傳來的冰冷眼神，顧銘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將車拐到了通向高速路口的匝道。 　　雲山區跟青城區正好隔了條江流，那邊多是山巒環繞，這些年發展了不少旅遊產業。 　　不過秦暮對此並無興趣，看著前麵兩個不大對勁的年輕人，。 　　“你們倆……什麼時候開始的？” 　　車子內部陷入了不短的沉默。 　　“我們是朋友——” 　　“從你手術結束的時候開始的。” 　　林玖大大咧咧地打斷了顧銘試圖遮掩的謊話。 　　那天看著醫生從手術室走出來，得知秦暮安全了的林玖喜極而泣，一時找不到擁抱的對象。 　　隻好一把摟住了顧銘的肩膀，誰知道顧銘學著電視劇裡那些安慰人的土味情話來了場笨拙的表演。 　　接下來就是兩人長達一個多月的試探性交往。 　　“好啊……” 　　千防萬防，忘記防這個看起來聽話無比的年輕人，白菜還是被拱了。 　　秦暮抿著嘴躺回座椅上，額頭上隱約能看到暴起的青筋，話語中夾雜著一些堅硬物體碎裂的聲音。 　　“挺好……” 　　顧銘不敢看後視鏡裡那雙護犢子到即將冒火的眼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裝作專心開車的樣子。 　　一旁的林玖還在時不時偷瞄已經不說話了的秦暮。 　　車窗吹進來的風吹得秦暮那夾著灰白的頭發四處晃動，閉上的眼睛顯得極為安詳。 　　一個多小時的路程裡，秦暮都在閉目養神，心裡盤算著怎麼挑出顧銘這小子的刺，直到車速減緩，外麵的涼風已經不再胡亂拍打著他的臉。 　　目的地到了。 　　雲山區連綿的山腳下，被當地開發出了一大片用於旅遊建設的區域。 　　起伏較小的坡地上坐落著與周圍風格迥然不同的繁華小鎮，錯綜復雜的街道裡隨處可見華燈溢彩的店鋪，食肆的香味與熱情的叫賣聲早在剛進小鎮時便傳入了車內。 　　黍鎮以往隻是個名頭不大的小村落，唯一的一處老舊賓館在開業幾十年後也漸漸破敗。 　　不知何時起，賓館的新一任負責人從外地拉了一筆巨額投資，將整片小鎮都給裝修得煥然一新。 　　加之鋪天蓋地的宣傳，黍鎮的名頭越打越響，絡繹不絕的遊客都會乘著假期來到這處度假聖地觀光打卡。 　　這家不知名的賓館也已經改成了名為[山水人間]大酒店，坐落在了整座小鎮的中心，從環形的觀景露臺就能夠將整座小鎮的風景盡收眼底。 　　林玖和顧銘選了這兒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青城分部會報銷這裡的巨額住宿與遊玩費用。 　　“誰挑的地兒，感覺跟青城也沒什麼區別……” 　　秦暮挑刺道，不舒服地活動著被繃帶勒得很不舒服的脖頸。 　　“空氣裡怎麼一股火藥味……”林玖一把拉過秦暮尚完好的左臂，打趣道，“怎麼拉著張臉？跟釣魚空軍了似的？” 　　“去你的，我釣魚什麼時候空過軍？不高興的原因你還不清楚？” 　　秦暮擺出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望著天邊已經染上深靛色的雲彩打了個哈欠。 　　“你們酒店訂了嗎？趕緊找個地歇歇吧，我累了。” 　　“早定好啦！最貴的幾間！” 　　林玖蹦蹦跳跳地帶頭朝[山水人間]前進，找書苑 ｗww.zhaosｈuyuan．cｏｍ 每路過一家店鋪便要停下來仔細瞅瞅有沒有什麼新鮮玩意。 　　身後的秦暮在閑庭碎步地跟著，隻留了顧銘一人大包小包帶著倆行李箱地奮力蠕動在尾端。 　　正值涼爽的秋末，這裡的遊客也要比往常多些，不大寬闊的道路是擠滿了來往旅遊的年輕人，周圍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吵的秦暮耳朵有些嗡鳴。 　　“黍鎮特產！朔望燒餅！” 　　“百年老店！雲山炒麵！二十一碗童叟無欺！” 　　…… 　　路過一處地攤時，一個看起來瘦小精明的小販朝秦暮叫賣道。 　　“瞧一瞧看一看嘿！辟邪玩偶！十塊錢一對！對付汙染、趕走異怪！” 　　“老哥，這深山裡藏了不少怪事，要辟邪掛飾不？保護你小女兒的安全？怎麼樣？” 　　看著小販那猥瑣的眼神剛剛一直瞟著林玖穿著白絲的腿，秦暮的怒氣差點噴了出來。 　　“要是我帶著家夥……” 　　“現在可不是工作時間，秦叔。” 　　剛逛完下一個攤的林玖一把拉過正要發火的秦暮，在秦暮右臂的灰白石膏上貼了個貓貓蟲貼紙。 　　“走啦，我看有些攤都快賣完收攤了！” 　　被人潮與林玖簇擁著離開的秦暮隻留給了小販一個兇惡的眼神，看得小販渾身一激靈。 　　“老板……真能防異怪嗎……給我來一個……” 　　一個細小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當秦暮回頭看時，那個攤位前站著的人早已被擁擠的人群遮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