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和尚身死,李殘衣傷重(1 / 1)

殘衣蠱 希希小柚 2816 字 2024-03-17

南斷山下,碧溪亭旁,李殘衣強撐著半邊身子將落地的長刀拾起,刀鋒滑過地麵、接著是刀尖,嗆啷之聲在一片靜夜之中尤顯刺耳。她以黑巾遮麵,漆黑的眸子緊盯著一丈開外的青衣劍客。   “這是第二次。”他戲謔道:“上一回重傷你養了足足一月,這一回……隻怕要到寒冬時再見了。”   殘衣喉頭哽著一團血,說不出話來。   “回去告訴李門主,若真想取我人頭換那五百兩黃金,也該他親自來一趟。畢竟,我可不是回回都這麼好心肯饒你一命。”   青衣人說罷飄然而去,殘衣重傷委地,若非死撐,早已暈厥。她自胸口掏出一隻朱色瓷瓶,掀了蓋子,將瓶中三粒藥丸囫圇吞下,隨即盤膝而坐開始運功。   她至少得活著回到無盡崖。   無盡崖畔,皓月當空,李燼一襲煙紫色花枝暗紋廣袖袍,放眼望向與胸齊平的無邊雲海,星不可見一二,月中似有影,如那日藥池中膚如凝脂、滿麵春紅的李殘衣。   麒麟縣北曾有一座破敗的土地廟,廟墻傾頹,雜草蔓生,土地公的陶像前燭臺、香爐纏了蛛絲,胡亂倒在幾案上。西北乾旱,連月無雨,麒麟縣的村民也都隨浩浩蕩蕩的人群逃難去了。癩頭和尚在一次硬饃的爭搶中護下了年僅十歲的女娃小崽——她那時隻知自己叫小崽,無名無姓,無父無母,他帶她一路南行,到連江地界後,因一連三日饑餓難耐,實在走不動了,二人隻好在破廟中歇腳,和尚四處尋吃食,隻尋來半根軟爛的蘿卜,和一顆勉強完整卻長滿了枝芽的馬鈴薯。火光照著小崽的臉,她惡虎一般盯著架子上的馬鈴薯,不斷舔舐自己的嘴唇。終於烤熟了,照例,她吃一大半,一小半留給和尚。和尚說自己隻飲甘露即可長生不老,卻將剜下的馬鈴薯枝芽偷偷吃了乾凈。   深夜,萬裡無雲,月牙細細,漠漠穹廬隻落下一點點清暉。   癩頭和尚卒然驚醒,渾身大汗淋漓,他的五臟六腑似擰在一處,到疼痛難忍時,不免悶哼了幾聲,好在並未吵醒破布上酣睡的女娃。一連幾日食不果腹加之長途跋涉,她已許久未曾好睡。他二人萍水相逢,他見她以瘦弱之軀在一眾高大男子的圍堵之下,竟憑著眼疾手快、身姿靈巧,將一塊硬饃生生護了下來,又在一人護著襠下蜷縮痛叫之時,將硬饃狼吞虎咽吃下肚去,她既已得勝,目光戒備卻絲毫不減。和尚立刻篤定假以時日,她必可承繼他的武學,一人一刀直指江湖,無人可小覷。他便在那一眾落敗又饑腸轆轆到氣憤不已的十幾名男子手中救下她,一腳淩風、浮塵踏羽,眨眼間已飛出一裡之外。   他二人已相處三月餘。他醃臢落拓,她寡言乖巧,他教她習武,她縱體力不支也從不懈怠。區區百日,她已將落鬼宗的獄級心法習得大半,她手中無刀,卻以柳枝、竹條將平魄刀法習得八成。他對她疼愛得緊,隻偶爾她蹙眉時,他總在這一顰之間想起落雪宗昔日的女弟子蘇若,不免神思恍惚,悵然生悲。   然而今夜,馬鈴薯毒芽作祟加之他本就體虛氣短,他先是目眩,而後借著流水一般的火光看向小崽,卻忽的聽人怒喝道:“老和尚,你做什麼?!”隨即隻覺身子向後一倒,他的蘇若便自眼角跌出去,他痛苦的回過神來,隻見一少年瘦黃卻滿麵怒氣的臉,他的手立刻顫抖起來。小崽朦朦朧就要睜開眼睛,和尚忙不迭扭過身去,一掌劈下,倏忽間了斷了自己性命。   小崽見和尚口吐鮮血,身子砸在石磚地上,好大一聲響,她驚的淚如雨下。她拚盡全力將他側過身來,他尚有一絲氣息,急急的說道:“和尚犯了戒,合該自我了斷。小崽莫哭。往後也不哭。活下來,練好一身武藝,回落鬼山苑去,替我拿回那柄破命刀。小崽……我對不起蘇若,你要替我……小崽……你,你願不願叫我一聲師父?”   小崽淚水漣漣,已看不清和尚麵目,可她隱約覺得他在等,等她一聲師父,他就會笑了。她抬手抹了一把鼻涕,哽咽道:“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她微微頷首,隻當拜了,臂彎緊緊摟著和尚的大腦袋,又抬手擦了兩眼的淚,湊近他的臉急急的瞧。和尚嘴角一斜又平直如死魚一般,小崽怔怔的看了半晌,到一絲一毫也看不真時,歪斜著如身下的破布一般軟軟的落下去,落到那個瘦黃臉蛋的少年懷裡。   一晃八年過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那個少年如今已長成無涯渡的門主——李燼。女娃小崽,他為她取名殘衣,隨他姓,便叫李殘衣。   無涯渡門下三剎,第一剎三百軟甲黑衣密探,名無身血剎,第二剎三十藤衣白袍盲客,名無珠靈剎,第三剎隻一人,一角殘破,血濺玄衣,舍身取目,隻為李燼一人生、一人死之無盡魂剎。她以一柄破命刀,殺盡落鬼滿門,又一支落雪冰笛,引蒹葭城滿城瘋癲、自相屠戮。無涯渡因李殘衣立門,也因李殘衣而名動天下。   月影向北斜,李燼的目光即向北追去。他站的有些久、有些乏,一丈外候著的圓臉侍從見他垂目揉了揉額頭,立即向前半步怯生生問道:“門主,夜已深,門主可先歇著?”   “她人呢?”   侍從向右手邊的崖底望了望,那盞燕燈在一眾燈籠裡獨獨暗著,他小心翼翼的回:“還未……”   “你先下去,待她回來,即刻來見我。”   侍從應聲回頭快步離去。   待腳步聲遠,李燼方側身望向那盞燕燈,嘆了口氣。   都說了然宮宮主鄺寒一身邪術,尤以一掌浮圖無人可敵,殘衣上次回來即命懸一線,此次遲遲未歸,難道……   正念著,聽得崖下風聲起,又有裂帛聲,他一驚之下,她已滿身血汙自崖口淩空而起。她雙臂低垂,引頸而望,一如鳳凰浴火,卻是斷翅殘喘。他借斷水之輕功飛身躍起,似懷抱一隻灑不得一點的琉璃水碗,極輕又極快的落地。   她有氣無力的闔上雙目,自緊咬的牙縫間吐出五個字:“飲冰訣,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