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多的時候，何曉靜開車送我到了村口，街上依舊人聲鼎沸，小吃攤、燒烤攤上坐著許多人，有說有笑，看起來都是很開心的樣子。 　　到了出租房，我把背包裡的電腦拿出來仔細看了看，還好沒有磕碰到。簡單地沖了個澡，一挨著床，就覺得困得不行，也沒心思和小米聊天，不一會就睡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一看手機才3點多，時間還早，但我全然沒了睡意，打開微信，看到何曉靜2點半的時候給我發了一份名為《一艘小船》的文件。 　　這個故事不必懷疑它的真實性，因為我沒有必要欺騙。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為了掙錢一直從事供熱管道保溫工程安裝的工作，由於長期接觸石棉，從記事起他就總是咳嗽。在2002年非典流行之前，家裡準備翻新老房子，父親在砌墻的時候咯出了很多血，被診斷出肺癌晚期，不久就不治身亡。母親帶著家裡不多的錢財，扔下我和弟弟，自此之後杳無音訊。一個完整的家就這樣散了，我和弟弟成了沒有父母的孤兒。 　　前院的房子蓋了一半，後院的房子岌岌可危，全都荒廢在那裡，沒有辦法住人。母親是鄰省甘州嫁過來的，與舅家向來沒有什麼往來，大伯和二伯都不願意看顧我兩，最後還是姑姑於心不忍說服了姑丈把我們接了過去。 　　我打小學習成績優異，初中到高中的學費都是全免的。2007年我如願考上了西州最好的大學——西州大學。我拿著通知書高興地遞給姑姑，姑姑很欣慰，同樣也很愁苦，學費要怎麼來呢？一籌莫展之際，縣政府給了獎勵政策，有了政府的資助，我終於如願進入了大學，在這裡我有了新的同學，新的室友，新的老師，對人生也有了新的期許，相信憑借自己的努力一定能改善家人的生存狀況。 　　宿舍是四人一間的，和高中時的大通鋪不一樣，每個人都有一張屬於自己的書桌和一個小小的書架，上麵擺放些自己喜愛的書，這種快樂簡單卻也很高級。 　　三個室友陳倩、李紫鳶、竇靜雨，陳倩是西州市本地人，李紫鳶來自徽州，竇靜雨來自齊州。在大二暑假前，陳倩提出了一個想法，說大家一起做個項目來歷練歷練。我這個時候已經拿到了國家勵誌獎學金，不用擔心下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就痛快地答應了。李紫鳶也願意加入，她雖然是外地人，但在西州有親戚，每年暑假基本都呆在這邊，她父母也經常來西州，還邀請我們一起吃過幾次飯。竇靜雨因為想要考研，一進大學就十分專注於學習，並不想分心做這些，人各有誌，也不能強求。我們三個人開始琢磨要做些什麼，經過幾天的頭腦風暴，決定收集歷年來的各科考試題，分專業和階段做成題庫來售賣。但是很快我們就意識到雖然試題集是剛需，學生也願意為此付費，可是傳統的紙質售賣很容易被別人復製，惡意競爭。所以必須采用一種方式能夠盡可能地提高復製的成本，而且還要能快速覆蓋市場。李紫鳶為此谘詢了她做IT的堂哥之後想到了一個新的方案——做電子題庫，並提供在線解答的增值服務！ 　　就這樣李紫鳶的堂哥也加入了團隊，大家都喊他剛哥。我們三個負責收集試題、分類歸檔，剛哥找了六個人程序員組建了開發小組。很快我們就搭建了在線題庫網站，向同學們售賣賬號。因為試題內容豐富，收費又低廉，薄利多銷，快速受到學生的追捧。陳倩和李紫鳶各拿出了十萬款錢作為進一步推廣運營的啟動資金，迭代開發的費用則由剛哥繼續墊付。而且還成立公司，陳倩、李紫鳶、剛哥各占百分之三十，我占百分之十。因為我們三個都是在校學生，所以注冊的公司由剛哥來擔任法人，陳倩給公司起了個響亮的名字叫做思酷教育網絡科技有限公司。 　　接下來的進展十分順利，遠遠超乎大家想象。內容製作方麵，一是和各個高校的老師、書店進行合作，上傳了很多試題，還錄製了解答視頻；二是允許同學自主上傳試題，通過人工審核之後就能獲得相應的現金獎勵，這樣很快就建立起了數量龐大的分類題庫。營銷方麵，公司通過在校內召集大量學生代理營建了成本低廉，效果很好的營銷網絡。思酷教育很快就得到了校內外師生的廣泛認可，大家一方麵驚訝於試題的全麵和高質量之外，還被低廉的價格所震驚，每人每年隻需要10元錢，就可以下載所在年級、專業的所有試題。我們的運營策略是，前期為了獲取市場占有率，為下階段夯實基礎，隻要能維持基本的服務器成本和人員工資，盡可能多地讓利給學生。而且在創建之初我們就極其重視版權問題，對試題的授權方麵也是投入了大量費用和精力，確保我們能走得可長可遠。 　　半年後，我們擴充了校園代理的規模，將全市36所大學全部做了起來。又過了三個月，公司就實現了盈利，規模也由最初的10人團隊壯大到了60人，分為內容製作部我來負責，市場部李紫鳶來負責，財務部門由陳倩負責，剛哥協助，技術部門由剛哥負責。在盈利後我們製定了下一階段的運營計劃：除了預留部分常備資金之外，大部分的錢都投入到了市場運作中，圍繞大學生學業需求，迅速整合實習、培訓、出國留學等資源，積極拓展相關業務。我們出具了一份詳盡的商業計劃書，並且在陳倩和剛哥的運作下成功獲得了1000萬的A輪融資，致力要將思酷教育打造成集在線題庫、培訓、出國留學一體化的綜合教培平臺。 　　一年後我已經不用再為錢發愁了，每個月有2萬塊的工資收入，稀釋了四分之一的股權後——也就是2.5%——成功套現了50萬。有了這筆錢，我以自己和弟弟的名義在西州的南二環邊上和縣城裡各買了一套房子。也給了姑姑一筆錢，讓她翻修了家裡的房子，算作報答這些年的養育之情，苦日子，終於到頭了。 　　畢業前思酷教育受邀參加西州市互聯網創業大賽，我們的創業導師王玉海是一位頗有名氣的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老板。能成為導師，當然政商兩界的資源都很豐富，在他的指導下，我們的項目在300個初選項目中脫穎而出，一路過關斬將，成功晉級到了決賽階段。大家都很興奮，和其他幾個進入決賽圈的公司相比思酷教育實在是太年輕了，不僅公司年輕，創始人也很年輕，這就免不了要付出代價。 　　最終思酷教育獲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獲得100萬元的獎勵和一年的免稅扶持政策。在慶祝晚宴上我認識了甄鳳敏女士，她是剛哥的好朋友崔家俊的母親，當天吃飯的時候崔家俊也在場，大家都互相認識了一下，並留了聯係方式。可能是有著相似的經歷，甄女士對我特別有好感，當然這也是我事後才知道的。 　　甄女士從小父母雙亡，和哥哥相依為命，後來哥哥為了供她讀書早早南下打工，在她高二那一年，過春節的時候，哥哥在回家的時候路上出了車禍，甄女士從此便無依無靠，不得不輟學打工。她進過電子廠，做過洗碗工，當過保姆，後來經營起了早餐攤點，因為手藝好、價格實惠所以生意格外的好。有頭腦的她召集了很多好姐妹一起經營，替大家選點、配送，並且打起了統一的品牌，嚴控餐品質量，很快就賺取了第一桶金，成立了西州晨光餐飲有限公司，並穩紮穩打地開起了以涼皮肉夾饃為特色的本地快餐連鎖機構，還涉足全省各商場的美食廣場，憑借自身的勤奮和聰慧，成為了本地餐飲界的龍頭。 　　甄女士得知我還沒有男朋友就想極力撮合我與她的兒子，並且毫不避諱地宣稱聰明、上進得我才是她理想的兒媳，後來才知道這話是說給崔家俊的學妹李小萌聽的。崔家俊和李小萌是西州美術學院的校友，李小萌對高大帥氣的崔家俊一見鐘情，開始了瘋狂追求，奈何神女有意，阿王無情，在如此猛烈的攻勢下，崔家俊一反女追男隔層紗的常態，竟然做到了如如不動。並不是因為李小萌長相平庸，而是崔家俊根本就不喜歡女生，他是個gay，是個同性戀，當然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至於甄女士是不是知曉兒子的情況，硬是要把我推入火坑，已經無從得知了，因為在與崔家俊交往不久後，甄女士就在一次例行巡店的時候突發腦溢血不治身亡了。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崔家俊的男同對象竟然是他的繼父王玉玨，甄女士的第四任丈夫，一切都是那麼荒。也不知道精明一世的甄女士臨死之前是否已經知曉了一切？死者為大，這裡就不多作編排了。 　　此後最大的變故來自於陳倩，她和剛哥品性相投，很快就互生情愫，成為了男女朋友。在思酷教育發展的順風順水的同時，他們兩還合夥成立一家跨境電商公司，麵向北美和澳洲市場，主營垂直類女裝，生意做得做得也很好。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大四寒假一結束，一切就都變了，陳倩開始頻繁地請假，幾次見麵都能感到她十分疲倦和焦慮，問她發生了什麼，她也不說，隻是用無奈的表情和無助的眼神回應著我們的關心。後來陳倩變賣了她在思酷教育和跨境電商公司的所有股份，沒過多久就傳來了她的死訊。剛哥承受不了，整個人變得一蹶不振，也拋售了手裡的股份，回家打理起家族產業。李紫鳶不忍心看到大家一手創建的公司易主他人，做了許多努力，但最後還是擋不住資本運作的力量，套現後不久也就出國留學了。我無可奈何地看著局勢的變換，手裡那7.5%的股份已經左右不了什麼，隻是照例負責著公司的內容製作板塊，而思酷教育在資本接手的一年裡已經越發向互聯網教育方向發力，形成了完整的產品矩陣，突破了原本隻是局限於西州市的格局，深受全國各地高校學子歡迎，隱隱有了行業獨角獸的潛質。當然這一切與我已經沒有關係了，因為我一直沒有認繳出資款，有心之人抓住這個漏洞決議將我踢出股東會。遭遇這麼多變故，我本就沒有什麼資源，好友也紛紛散夥，沒了可以商量的人，一時間驚慌失措，所有的辛苦到頭來竟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最後還是甄女士出麵居中調停，董事會決議給了我一筆還算合理的退出費用，免了一場對我來說折騰不起的經濟官司。有了這500萬我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我了，錢有了，房子有了，再也不會因為經濟的拮據而感到緊張和窘迫了。 　　不久後我和崔家俊開始了正式交往，幾個月後住進了她為我們安排的大婚房裡，兩個人同屋不同房。起初我心裡還覺著崔家俊是難得一見的當代柳下惠，直到有天晚上聚餐，我因為忘記帶一件東西，半道回去一趟，不曾想撞見了崔家俊和王玉玨正在行那茍且之事。王玉玨不等我反應過來，一巴掌把我拍暈在地。等我醒來之後，嘴裡塞著一塊桌布，雙手用皮帶緊緊縛在身後。我在驚懼和絕望中被這兩個禽獸拍下了一張張恥辱的照片。短短十幾分鐘裡，我的人生滑入了另一個暗淡無光的軌跡。王玉玨麵無表情地威脅說：‘甄鳳敏能把你捧上天，我就能把你踩入地！在我眼裡，你就是個玩物，找書苑 wｗw.zhaoshｕyuan．coｍ 一個長相好一點、氣質優秀一點、有些知識的高級玩物而已！我不介意你亂嚷嚷，除非你不在乎你的清白，對我來說不過又是一樁風流韻事而已。我有的是錢，在這不大的西州城能擺平一切！’ 　　崔家俊摸了摸我淩亂的頭發，嘴角掛著令人作嘔的笑意，淡淡地說了句：‘好好做我的女朋友，將來我會娶你，但要記住了，乖一點，不要作就不會死。’ 　　惡魔們終於走了，房間裡空蕩蕩的，我仍舊止不住地瑟瑟發抖著，直起身子靠在墻角，雙手抱膝痛哭了起來。我緩緩地爬到窗前，用力地推開窗戶：這傍晚時分華燈初上，車來車往，這繁華的夜色曾是我最喜歡的景致，因為她孕育著奮鬥不息的精神，滋生著紙醉金迷的欲望。我現在已經站在兒時憧憬過的大房子裡，擁有了渴望已久的幸福之窗。我覺得諷刺，覺得可笑，抬起了腿，想要跨過生與死的界限，然而我失去了勇氣，畢竟我現在已經不再是個窮逼了，是有著六七百萬身價的富人了，我還沒有充分享受這財富帶來的快慰，我不能死，我不甘心死。 　　時間太晚了，我也有些累了，今天就先寫到這裡。” 　　你能想象我在深夜裡看完這封長信的心情嗎？震驚，恐慌，擔憂，憤怒。 　　我起身沖進了洗手間，淋了一個冷水浴，蹲縮在花灑之下，感同身受著何曉靜彼時內心的絕望和無助。我濕漉漉地走出洗手間，拉上窗簾，關上房間裡的燈，這黑黢黢的氛圍，和我的心境一般。我摸黑靠近窗邊，捏起窗簾的一角看向外麵，這城市在我眼裡像一頭熟睡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