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路開到了明珠購物商場,這個西州最大的商圈,因為毗鄰西州大學、西州工業大學,所以總是異常熱鬧。商場的六樓和七樓都是各色各類的美食店,八大菜係樣樣都有,但是到了我們大西州當然不能吃這些,我特意找了一家專門做西州菜的館子。 進店後,我特意挑小戲臺對麵的一張八仙桌坐下,臺上這會唱的是西州傳統戲曲《放飯》,這出戲我從小跟著爺爺和父親,在各地廟會趕集的時候聽過無數遍。是《牧羊卷》中的一段折子戲,講的是黃龍造反,朱春登替代他的叔叔前去從軍,他的嬸娘內侄宋成陪伴送行。可恨這宋成覬覦朱春登的發妻趙錦棠,想要在從軍途中暗害朱春登,天可憐見幾次三番宋成均未得手,他最後心生一計回家謊報說朱春登已然戰死,然後想方設法要強求朱春登的妻子改嫁給自己。但是趙錦棠寧死不從拒,因此朱春登的嬸娘對她心生怨恨,遂逼迫朱母、朱妻去山中牧羊。幾年之後,朱春登平叛立功,封侯歸省,嬸娘欺騙朱春登說他的母親和妻子都已經故去,所以朱春登隻罪殺了宋成。朱春登至墳園哭祭、舍飯,碰巧這個時候他的妻子、母親一起前來乞討,認出是自家墳園,母親失手碎碗,朱春登喚趙氏進棚問話,終於夫妻相認,母子團圓。這出折子戲《放飯》唱的就是從墳塋祭祖至團圓結束的故事。 今兒個這戲是真好! 拉開正對著戲臺的長條凳讓彤姐坐了主位,我坐在靠近過道的一側,方便招呼點菜,小西則乖巧地坐在我對麵。 店裡的裝飾和西州農村的樣式一樣,除了八仙桌,長條凳,還有一些磨盤、紡車等作為點綴,就差沒有盤一方土炕和燒火的灶臺了。服務員男的頭戴小帽,女的頭頂一方白底藍點的手帕,肩頭都耷拉著一塊白色毛巾,男的身穿青色長袍和布鞋,女的則是碎花大襟襖,下身黑色褲子,腳上是和男服務員一樣的黑色布底布綁的鞋子。 作為東道主我點了幾樣特色菜品:一份四兩的羊肉泡饃、一份肉夾饃(三個小餅)、一份西府臊子麵(六小碗)、一份炭燒羊排(三根),其他的就讓兩位女生自由發揮了。小西點了一份涼皮和一份洋芋叉叉,彤姐原本要點隻招牌葫蘆雞,但是考慮到三個人吃不完,想要點半隻,奈何服務員說,不賣半隻,就隻得作罷,最後要了一碗槐花麥飯和一份毛筆酥。點好菜之後,小西起身去了洗手間。 我喊過服務員來要了三盞大碗茶,向彤姐介紹道:“這茶是西州北邊郊區的特產——茯磚茶,距今已有600多年的歷史,因其是在夏季伏天加工製作,其香氣和作用又類似茯苓,且蒸壓後的外形成磚狀,故稱為‘茯磚茶’,是再加工茶類中黑茶緊壓茶的一種。雖然西州這地界從不產茶,原料大多從南州、湖州、川州采辦,但這西州茯茶卻有‘三不能製’:離了西州的水不能製,離了西州的氣候不能製,離了西州人的技術不能製的說法。” 解說間,但見服務員擺好三個粗瓷茶碗,從又細又長的銅壺嘴裡“滋滋溜溜”地把三個杯子都倒了個七分滿,整個過程一氣嗬成又滴水不漏,這手藝那真叫一個漂亮! 這茯磚茶長得像土磚一樣,茶體緊結,形澤黑褐油潤、金花茂盛,但其氣清香持久、純正顯露,其湯清澈紅濃、醇厚回甘! “這呆會吃完飯要去乾啥啊?”彤姐一邊吃著桌上的小食,一邊好奇地盯著戲臺。 “嗯~”我喝了一口熱茶,看了看小西已經走遠的身影,回頭對彤姐說道:“小西是我大學室友的妹妹,我回西州後的這份工作也是他哥給介紹的,上個周一我們在工地上施工的時候他哥哥出了意外,死了,她讓我帶她去現場祭奠!” “什麼?死了!”彤姐把目光從戲臺上收了回來,驚訝地問道。 “嗯嗯,細節我就不說了,出事的工地在南山下的一座寺廟外,地方離這裡蠻遠的,待會還得要麻煩彤姐載我們過去哈。”茶杯不大,我三兩口就喝光了,示意服務員給我再續一杯。“完了我們進山裡轉轉,吃個農家樂再回來。彤姐時間方便吧?” “客隨主便了!我這邊也忙得差不多了,明天中午的飛機回南州。”彤姐端起茶碗淺淺地嘗了一口,搖了搖頭:“這茶太濃了,喝不習慣,給我點個可樂吧,加冰的。” “服務員兩杯可樂加冰,一杯果汁,常溫的。”我招呼著服務員。 這時候小西從洗手間回來了,“小冬哥,我不喝果汁,喝茶就行了!” “沒事,今天有你彤姐在,別跟我客氣!”我一本正經地拍拍桌子,然後對著小西大言不慚地說道:“今兒我們負責大吃大喝就行,你彤姐有錢,知道不?” “這樣不太好吧!小冬哥~”小西咧了咧著嘴,小眼神看著我:“我也喝不慣那些東西,喝水就挺好的。” “點都點了,你就湊合喝吧!”我太了解小西的想法了,從農村進入大城市,麵對這花花世界,與自己根深蒂固的觀念之間的沖突帶來的無所適從和慌張不安,顯得與周遭格格不入。我們的童年都是窮慣了,以為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是奢侈的,吃飯在我們看來早上稀飯、饅頭、小菜,好一點的就配個雞蛋或者來杯牛奶,中午就是麵條一碗,或者一碗麵條,晚上還是稀飯、饅頭就小菜。這樣年復一年的生活,已經讓我們鼓不起勇氣去相信那電視裡的雞鴨魚肉、火鍋炒菜也會是家常便飯,下意識認為自己不配,不該吃的這麼好,這是一種病態的想法,都是因為濟貧所致,人們叫它窮病。 第一道上來的是炭燒羊排,服務員端來一個小小的火爐,下麵放著幾塊無煙煤,三塊羊排用錫紙包裹起來,放在烤架上,不一會就飄起了濃鬱的香味,饞得我直流口水。彤姐看上去也有些躍躍欲試的小興奮,已經開始給自顧地調和著蘸料,小西則捋了捋頭發靦腆地看著。接著端上來的是西府臊子麵,又叫岐山臊子麵,就是鳳鳴岐山的岐山。這臊子麵總共有六碗,以我的飯量,這樣的小碗麵能吃30碗。臊子麵的好壞取決於三個方麵,第一呢這麵必須玲瓏筋道,第二這湯必須酸爽宜人,第三則是這臊子要鮮香美味,一定要調製得精細可口,再佐以韭菜味道不要太美妙。 我給彤姐敬上了一碗,小西自己端了一碗,我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麵前的兩碗吃了個精光,放下碗筷,卻見彤姐呆呆地看向我問道:“小東子,你這吃麵就吃麵,弄出這麼大聲乾嗎?還吸吸啜啜地濺得到處都是,能不能注意點影響?” 我沒有理會彤姐的嫌棄,拿起一個剛端上來的肉夾饃一口就咬掉一大半嘴裡嘟囔著:“姐,這臊子麵啊它必須要這麼吃才香!你吃出了聲響,吃出了架勢,就吃出了人生的酣暢淋漓,哈哈~”我一陣傻笑。 “小冬哥,這碗給你吃吧!我在家經常吃這個。”小西把她麵前的那碗麵推給了我。 我也沒有客氣,接過來麵碗就開始用筷子挑起來往嘴裡送,肉夾饃配臊子麵,嘴裡充盈著滿滿當當的幸福感,再喝一口酸湯,用我們西州話叫“寮咋咧!美得太!” 吃碗麵的時候,剛好羊肉泡饃、涼皮、洋芋叉叉、毛筆酥、槐花麥飯、涼皮先後都上了桌,大快朵頤的感覺叫人舒坦,味蕾的刺激更是讓人興奮。說實話,這是我回西州後吃得最美的一頓了。 我用小碗給彤姐盛了泡饃,夾了一片羊肉,把碟子裡的糖蒜放了一顆,然後將芫荽和辣椒等佐料放了少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遞給了她,行為舉止裡盡是討好,看得小西都覺得忍俊不禁。 不一會服務員送來了飲料,我也沒客氣,喝了一大口冰可樂,下肚之後,碳酸飲料受熱分解成二氧化碳讓我打了一個響嗝,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 服務員看到羊排烤得差不多之後替我們剝開錫紙,給每人麵前的碟子裡放了一塊。排骨不大,有六七厘米,但上麵都是肉。我扒完碗裡最後一口泡饃之後,直接抓起碟子裡的羊排,在放佐料的小碗裡滾了滾,然後就往嘴裡送。 “你這是幾天沒吃飯了?怎麼餓成這個樣子呢?”彤姐被我風卷殘雲般的進食架勢震驚了。 “哈哈,見~笑了、見笑~了哈!”我好不容易把滿嘴的羊肉咽了下去,然後繼續說道:“這不是今天有幸能與兩位美女一起吃飯,心裡啊感到高興,我這人要是一高興就吃得多。” “少貧了!”彤姐用筷子夾起羊排,送到嘴邊,朝著肥瘦相間的部位輕輕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著:“嗯~味道還不錯!小西你也趕緊嘗嘗,別呆會讓這家夥把你的給搶了哈。” “哈哈~”小西笑而不語。 這頓飯大家邊吃邊說笑,氛圍輕鬆而愉快,彤姐忘卻了工作的壓力,小西臉上看不到失去至親的痛苦,有時候快樂就是這麼簡單,隻要你願意選擇遺忘。 飯飽之後,我起身去付了錢,彤姐並沒有阻攔,這讓我打心底裡感到高興,這是彤姐給我麵子,拿我當回事。 吃完飯差不多下午2點,我們開始進山了,這山不僅在現實裡,也在我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