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的腳,布滿已經乾涸的血,輕輕一動,像乾裂的紅色大地,黏在時鏡蒼白的肌膚上。回憶控製不住地湧進腦海,淚水也如同天池那溢滿的水傾斜,她不知道為什麼而哭,她不敢相信這一切——她從不知道血是熱的,母親的身子是涼的,父親的夜晚是屬於地獄的。她邁著緩慢的雙足,碎石摩擦著腳底,瀑布的巨響在耳邊轟鳴,一隻鳥立在了粗壯的枝乾上,火一般濃艷的尾羽幾乎要落到地麵上。 “媽媽,我想去九州玩!我想去你的家鄉看一看!為什麼你從不回去呢,我、媽媽和爸爸,我們一起去!” “寶貝,現在不行。” “為什麼不行,難道你不想家嗎?媽媽的媽媽爸爸不想你嗎?” “寶貝,該睡覺了。” “媽媽……” “晚安,祝你有個甜美的夢。” “媽媽,晚安。” 那天晚上時鏡做了一個夢,夢裡魔鬼淫笑著,魂靈沉默著。 “哢擦”。幾根小木刺隨著斷裂處插進了時鏡腳底。 “噗”,鮮亮的尾羽驚奇,一閃而過。時鏡卻是顧不上隱約的疼痛,謹慎地環顧四周,下意識向草叢裡縮。細碎的聲音仍不斷響起,逐漸靠近。那是樹皮發出的驚叫,利爪刺進乾裂的樹皮,剖開,碎屑掉落。 忽然,一聲低吼,似熱水沸騰之聲,出現在昏黃的叢林中。即使時鏡無法看清,心底泛起的顫意卻一絲不少。她的呼吸幾乎停滯,聚精會神中,“咕”…… 肚皮泛起無形的微波,口水瘋狂分泌,時鏡頓時頭上浮出幾條黑線,“你現在響,倒是我還沒填飽你,我就成填飽別人肚子的一員了!”被饑餓這麼一攪和,讓時鏡不禁忘了此刻危險未知的處境,抱怨脫口而出。 隨即,麵前的草被撥動了,時鏡已經來不及懊悔。 “哇嗚!”一團黃球撞進了時鏡懷中,毛絨的觸感刺入皮膚,恐懼的導火線一觸即發,嚇得時鏡雙手亂揮,一把把懷中的“東西”拋了出去。一陣疾風猛然刮過,團子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一頭小獅子被母獅叼在口中。 “您好,您能告訴我這裡是什麼地方嗎?”不知時鏡怎麼鼓起勇氣對著一口可以咬斷自己脖子的獅子發出了請求。 那是一片血紅的天,黑色的痕跡旁據在廣闊無垠的大地上,沉悶壓住一切色彩,微弱的氣息飄散在鼻尖。 金色的頭發被血汙凝固成一團,臟汙的頭搖了搖。說道:“時鏡,隻聞人籟而未聞地籟,隻聞地籟而未聞天籟。陽光投射,光影同現,善惡難分。純善純惡,何存?這個世界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真是你所想的那樣嗎?我恐怕隻能幫你到這兒了……”白皙的皮膚上逐漸長出金色的毛發,纖長的手縮短變粗,一頭強壯的母獅癱軟在一個女孩懷中。 影像逐漸消散,時鏡難以控製身體的顫抖,但仍然倔強地看向那頭母獅。母獅將口中的幼崽放下,低吟了幾句,又目送小獅子笨拙地離開,才轉頭麵對時鏡。 “戰亂中,這裡或許會成為你暫時避難的地方。”母獅隨即慢悠悠地轉身向密林深處走去。 “您認識我?為什麼會這樣說?”時鏡心生疑問,趕忙跟上去,憑自己的預感,母獅是不會傷害自己的。 “不要跟著我。”母獅繼續走著,頭也沒回,冷漠地說到。 “可是我都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您也沒告訴我,我如何在這裡避難?” “果然是深閨裡的大小姐。” “您果真認識我!” “高看我的,隻是嗅覺靈敏罷了。你身上都是天族和仙族的味道,不是趁著動亂跑出你那個紀律森嚴的家,還會有什麼原因。就因為你們,好日子都沒過多久,仙族通婚換來的就這麼幾十年,嗬,到頭來反咬一口,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是的!你胡說!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隻是一個小小的獸族,哪敢對你們這些望族有所揣測,事實無處不在。” “我……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們才不是你口中所說的那個樣子,這一切都是……都是意外。” 母獅停了下來,沉默地站立了一會兒,眼睛一瞥,看見了女孩眼中一抹光亮。她又將目光投向遠方,那裡黑煙滾滾,慘白的天幕染上一抹殘紅。良久的無言,母獅轉了幾圈,便在一處豐滿的捕靈草中躺下。這時幾隻小獅子從另一邊跑回來,老遠就嗅出陌生的氣味,此時正好奇地圍繞著時鏡打轉,時不時用小爪子扒拉幾下。 時鏡頓時被吸引住,蹲在去逗弄幾個小家夥,突然想起了什麼,頓時活像個煮熟了的蝦一般,扭捏地說道:“對不起,之前我不小心拋處去的是您的孩子吧!真的對不起,那時候我被嚇到了,沒有看清!” “那邊有棵幻梧木,樹上的果子可以填飽你的肚子。” 時鏡聞即靠近那棵直插雲天的巨木,奇異的青澀紋路盤旋在樹皮上,樹皮的溝壑中隱約閃耀著青色的光茫。時鏡雙手輕輕撫上這般蒼老的皮膚,清潤的感覺緩緩滲透手心的每一寸。紅透的果子在濃密的青藍葉片間隱約可見,時鏡雙眸頓時放出了精光。撫上樹皮的手心間流出了金色的微光,吊著果子的綠葉逐漸枯黃,圓潤透紅的果實掉進了時鏡的懷中,一時間大快朵頤,清甜的汁水流進舌間,丹田溫熱了幾分,滿足得發出了幾聲喟嘆。 母獅抬起眼皮,循聲看去,時鏡一臉安然自在、無所顧忌,怎會有方才那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耳邊不停回蕩著那番壯誌豪言,嘆息地搖了搖頭。一聲巨響又在遠處炸開,驚慌的白色小獅子竄進了自己母親懷中,兩隻突出的龍角戳著柔軟的胸脯。年齡越發增長,自己也越發容易相信人了,母獅在心底念叨。 僅僅隻是一個孩子的弄言,卻是如白駒過隙的時間一般不著痕跡但又帶來不可逆轉的改變。 飽足後,時鏡再次睜大了眼睛,將好奇的目光投射到一切未曾見過的生命上。突然,留戀的雙眼與母獅的目光撞上了,母獅心口一熱,趕忙移開了視線。但時鏡卻呆住了,與自己對視的眸子並沒有移動一分一毫,,甚至那雙眸子流露出的情感已經強烈到讓時鏡覺得自己會被吞噬——那是屬於野獸的三分堅定、兩分狂傲和一分難言的沉鬱。時鏡不敢再直視這份熾熱的目光,放鬆了視野,才看見眸子的主人長得與母獅分毫不差,隻是毛發摻雜著大半的銀白。 “這是母獅的同族?”時鏡心裡升起了疑問,可再定睛一看,這頭銀白的母獅被草叢、灌木等各種她路過的地方穿透,直覺告訴時鏡這不是實體,而是時間的投射,或許是靈魂。 母獅的靈魂漸行漸遠,消失在時鏡的視線中。時鏡難得沉默良久,裝睡的母獅也頻頻側目,黑夜在這不覺間降臨。 “你還跟著我們乾什麼?”母獅帶著幾個孩子,向一處山洞走去。 “我不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 “九州。” “哦。”時鏡試圖將自己融進黑暗中,又跟上去。 母獅瞥到後麵那抹鬼鬼祟祟的身影,“嗯?還有事嗎?” “我不知道這兒是什麼方向……” “北方。” “我不知道哪個方向能夠走出這片森林……” “朝南走。” “我也不知道東方有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禮儀……” “你們都是人,禮儀不一樣還不會動嘴說嗎,不成問題。” 一個黑黝黝的小口出現在眼前,越靠近越擴大——洞口足足頂那棵幻梧木高度的一半,卻隻有時鏡身體一半的寬度。 “這麼細的一條縫,你們進得去嗎?!” “進得。” “誒,等等!” 時鏡話音未落,母獅和她身上的小獅子像不知前麵有兩塊巨石阻礙一般,直直地撞上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是沒有預想中的叫喊。時鏡滿眼的難以置信,看著是石壁上頓時亮起青澀的紋路,而劇烈的光如同水幕一般吞進了他們的身子,消失不見。 時鏡慌亂地看向漆黑的四周,急忙撞上去,瞬間滿頭的星星。 “求求您了,我不知道去哪兒度過今晚,這般黑的森林裡我也找不到路!我不會做任何傷害你們的事情的!” 母獅聽著時鏡如初春飛回的鳥一般的亂叫,加上幾頭小獅子亂騰的場景,一時間青筋暴起。 時鏡不知道拍墻拍了多久,突然,手上失去了支撐,一頭載進青光裡。 腦門一處逐漸彌散著熱脹的感覺,不顧頭上的包有多大,卻先是癡癡傻笑。母獅擔心地踱步靠近,心想不會這一摔把這孩子摔傻了吧,滿身的靈力也不知是否就隻是用來吃東西的。 “我就知道九州的一切都如同母親一樣是溫柔的。” 母獅不置可否,隻是停住了關心的腳步,又退到孩子們的身邊,用吻部將小獅子們趕進用金芝草堆積而成的席子上,自己用身子將他們圍住,閉上了眼睛。 溫馨,不忍打破,一滴晶瑩消失在地麵的石峰中,無聲無息。那是母親的身影,透明的手正在撫弄著小獅子們的頭,但看那虛空的弧形好像又不是,而是一個人類孩子的頭型。時鏡清楚母親的手是落在了誰的頭上,也知道終究不會再有機會落在自己頭上,那麼我看得見母親的意義又在什麼地方,她能看見我嗎,今天的那頭母獅真的是與我對視嗎?一係列問題讓時鏡沉靜下來,呼出了有規律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