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危檣(1 / 1)

秋風蕭瑟。   落霜滿天。   弦月斜照的長安城內,一反之前的夜夜笙歌,正被一片詭異的靜謐、與肅殺所籠罩。   在它的西隅,有座馳名天下的昭文館,俗稱“香苑”,正名則是頂上那塊禦賜的金匾——   【天香書院】   院內亭臺林立,湖榭縱橫,奇花異樹鬱鬱蔥蔥,大有水鄉林苑的味道;外麵則門樓高聳,紅墻環抱,將一園春色鎖了個密不透風,顯示出一種極不尋常的神秘與威嚴!   尤其門樓下,那兩尊半蹲半臥的石龍,以及兩列持槍荷戟的羽林軍,怎麼看都是皇家才有的標配嗬,怎能與淡泊、清雅的書院聯係到一起呢?   但是沒錯,它就在一起了。因為這裡可不是一般的昭文書院呢,而是個專門奉迎天子、舉行詩文大會的行宮,也可以說是個“皇家試院”!   而說起這試院的總評官,也就是行宮實際的主人,就更厲害了:她就是那位權傾朝野,才貫古今,且總管天下文章的“巾幗宰相”——上官婉兒!   但今夜的“女宰相”,卻顯然沒有了往日的風采,正神情淒婉的獨坐在寢宮裡、漠漠的思想心事呢——   唯一那個能滿足她各種理想的男人,已從昨日變成“先皇”了。而那個從來都被自己“忽略”的相王,則正厲兵秣馬、一圖挑戰雄心勃勃的公主與皇後呢!——這對深陷權利漩渦的她來說,無疑又是一場押上了身家和性命的“豪賭”哦……   “昭容娘娘,”   看她一直都在書案後冥思,侍立在外邊的老宦官,終於忍不住進來呼喚道。   娘娘驀然從深思中回過神來。輕輕一閃明眸:“何事。”   “按您的吩咐,今夜已全部謝客了……”   凝望著這位在神皇之世,就深得內寵的宮中老人兒,上官昭容輕抿了下香唇:“王琳,”   “奴才在!”   “你究竟想說什麼。”   “呃……,娘娘:您有沒發覺,今晚的城裡特別的靜呢?”   上官昭容蛾眉一挑:“是嗎。”   “是不是因為……,皇後要您寫的那個東西……”   昭容眸子一閃,驀然反問說:“如今的情勢,你也看到了。如果將當今皇後,換作是當年的神皇陛下,現在會怎麼做呢?”   “可是娘娘,這……這怎麼可比呢?”   “不妨試而言之。”   “是,……但是不知,皇後娘娘與相王殿下……娘娘更希望哪個會贏?”   望著這個從來都滴水不漏“老人精”,昭容也絲毫不動聲色:“若憑心而論,皇後、公主、之於本宮,既無厚恩也無私怨;而相王與我雖無關聯,卻也是皇朝正統、上皇骨肉嗬,讓本宮怎好取舍呢?”   “這個……”   王琳輕拭了下額頭:“按說,公主與殿下父子都是上皇血脈,老奴都不敢妄評的!但娘娘既然非要奴才說,也不得不從命了,隻是不當之處,還請娘娘莫怪!”   “本宮不怪。”   “謝娘娘!——若說公主與皇後,她們雖有上皇的一點果斷,卻沒學到上皇她老人家半點的睿智與才乾。”   昭容當然知道他所謂的“果斷”是什麼,不由冷笑:“那麼相王呢?”   “……殿下雖然從來不事聲張,但其子臨淄王殿下,無論機變還是殺伐決斷,都極有乃祖之風啊!”   “你何以見得。”   “回娘娘:此事從故太子之死中,便可見一斑!”   “景龍之亂?!……他有參與過嗎?”   “有的,隻是不太引人耳目而已。”   “既然如此,你又何來此言!”   “娘娘請想:那時的小殿下,恰好就是羽林中郎將呀!”   “哦。”   “羽林軍按照防地,分為內、中、外三軍,小殿下的那支,就負責皇城外的禁衛;而故太子一開始,就兵不血刃的進了皇城,真的是小殿下守衛不利嗎?顯然不是!否則以上皇識人之明,也不會年紀輕輕就封他為‘臨淄王`了。而接下來,故太子勢如破竹,險些就要得手時,三思將軍卻突然趕到、將皇城團團圍住,然後待命!”   “待命?”   昭容驀一凝眸:“他不就是來奉旨勤王的嘛,還等的哪門子詔命呢?”   王琳苦笑:“是啊娘娘,那勤王詔書,還是由您草詔、老奴派人送去的呢!——不過,世間事、就是這般撲朔迷離:將軍沒有冒然而入,反倒是小殿下一反常態雄起了!迅速率軍進入皇城,護住了先皇與皇後……”   “還故意放走了太子,是這樣嗎?”   昭容淡淡地“補充”道。   “娘娘原來……早就看出來了?是,現在看來的確是這樣的。隻不過,殿下功過相抵,太子卻最終還是死了!”   “那依你之見,他為何要這樣做呢。如果當時殺死太子,豈不無過而有功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以臣弒君’、“以弟弒兄”啊,娘娘!——這樣得來的功勞,與其失去的人望相比,自然是得不償失了!”   昭容微一凝眸:“這麼看來,這個李三郎可真的是‘大音無聲’呢,本宮與長公主都小看他了!”   王琳不語。   昭容又扭臉兒望了望他:“照你這意思,是贊同讓相王父子承繼大統了?”   王琳急一秉手:“老奴怎敢妄議朝政!——不過娘娘,自古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呀!如今皇後母女,對先皇所做之事已欲蓋彌彰了,引起了皇族的怨怒不說、也終將難逃史筆撻伐;當此之時,娘娘即便可拋下先皇的恩義,難道就不想自證下清白嘛?”   昭容心頭一凜。   ——先皇之死,對她來說無疑是個不言之痛嗬!   她瞬間打消了對這對母女的最後一點幻想,毅然決然地一拂廣袖:“筆墨!”   “是!”   王琳急一拍手!   幾名宮娥應聲而至,有的研磨,有的捧筆;娘娘卻轉向為首的那名女宮官,向她略一示意!   宮官會意。   急忙轉去內室,取出一個明黃色的卷軸鋪在案上。   王琳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那個“詔書專用”。是皇後為了讓昭容書寫“繼位詔書”,在日間親手交給她的。而她則不知什麼緣故,借口玉璽不在身邊、又帶回了香苑。   老宦官的蒼眉,不覺為之一挑!——他自然曉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娘娘這是要“做大事”了,急一擺手、令眾人回避。   昭容然後提起筆,不假思索地在絹紙上一揮而就:   “茲爾相王,人品貴重,素有賢聲;朕遍察宗室,才德莫能有過者,故依祖製、立爾為皇太弟,君其勉之!   欽此。”   然後又在老太監驚詫的眼神下、取出守藏的先皇玉印,加蓋在上麵!   王琳瞬間麵如土色,欲言又止地翕動了下嘴唇。   昭容則從容地將詔書輕輕卷起,用宮絹包裹封印,起身捧給他說:“如果沒有神龍之變,我想這應當也是上皇的意思吧,你懂得的。”   “是……,神皇陛下曾言:若論她這些兒孫們,言行舉止最像先帝的、當屬臨淄王,甚至連形貌都一般無二!她老人家因而對小殿下格外衷愛,……呃,自然也愛屋及烏、恩及了相王。”   王琳顫聲說道。意圖引起昭容的注意。   隨之不易察覺的暗自一嘆。   但上官婉兒似乎並未察覺到他的異常,淡淡說道:“所以我要你連夜送出城去,送於相王所在的京師大營!”   “可是娘娘,”   老宦官暗暗一嘆,說道:“現在城門已經關了,老奴如何出城呢?若遇到武三思將軍巡夜,又當如何?”   昭容似有成竹地一笑:“你可先去長樂宮,請長公主想個辦法。據我所知,由於先皇之死,她做夢都想得到這個呢。”   “難道您與長公主殿下……呃,老奴多口,老奴即刻就去!”   然後顫抖著接過詔書藏在懷裡,匆匆出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