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月越升越高。 而時間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滑向深夜的懷抱…… 周圍更加靜悄了。 連更鼓聲也消失無蹤。 尤其令婉兒揪心的,是王琳這時候了依然未見身影! “噯!” 正在晚妝的她,忍不住憂心忡忡地對鏡一嘆。 凝望著素顏下、明顯憔悴的自己,感受著斯人已逝後的陣陣空虛,禁不住觸景傷情:“葉下洞庭初,思君萬裡餘;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天嗬,世事竟如此無常,難道真的是……被袁先生一語成讖了嗎?” 當這個不祥的前憶,突然在心頭重現,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覺、令她瞬間臉色大變:“十八年了嗬……” ~*~*~*~*~*~*~*~ 時間回到天授三年四月。 東天上出現了日食,經久不散,致使大地一片昏暗,百姓惶恐不安; 一時間,流言四起,朝野為之震動。則天皇帝急召欽天監與天師袁天罡覲見,詢問根由。 天師奏道:“陛下:此天像,乃世間怨氣上沖所致。朝廷隻要慎於刑罰,嚴查積案、弊案,憐惜天下生靈,自可無恙!” 女皇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派官員巡按四方,同時大赦天下、禁止漁獵,並改年號為“如意”以示祥瑞。 說也怪,旨意剛下達不久、太陽就重現了光明! 黃門官急忙報進大殿。 女皇大喜,立刻在禦花園賜宴,款待天師。並趁著酒酣耳熱之際,讓他為自己占卜一下壽數。 袁天師取出三枚金錢,在手中搖了三搖、傾在桌上;一番演算之後,起身奏道:“陛下之壽,當見賢思齊,然後乘龍升天!” 女皇明眸微閃:“此作何解?” 天師笑道:“回陛下:此一卦,妙不可言!” 女皇眸子一閃。 她深知袁天罡的“守拙”之道,再問也不會有下文的,隻得一笑置之。 這時她身後的內舍人上官婉兒,款款走至天師桌前,嫣然一笑說:“下官深慕天師道德高深,特請奉上一杯、以表敬意!” 說著從宮娥手中取過玉壺,傾滿杯子倩手捧於他說:“天師請!” 天師毫不客氣,接過來一飲而盡!然後還杯桌上,淡然一笑說:“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大人請說吧:欲問何事?” 婉兒輕笑道:“天師果然豪爽!那小女子就不客氣了:聽說閣下精通先天之數,可否也為下官推算一下運數呢?” 天師略一沉吟,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簽筒,搖一搖放於桌上說:“大人請!” 婉兒微凝清眸,先在竹筒中撥弄一下,然後端起來連搖了數搖;隨著“啪啪”兩聲連響,竟有兩隻竹簽同時落地! 女舍人急忙放下簽筒、親手撿起竹簽,一眼就瞅見其中一支上的“中吉”二字;第二支則更糟:竟是“下吉”! 她頓時興味索然,神情寡淡地遞向天師。 而他卻沒有接,一撚青須說:“大人學富五車,不須假人之口的!” 婉兒的蛾眉微微一挑。從對方的神情與語音裡,她已感覺到了一絲不祥之兆。 這時女皇在上麵笑道:“王琳,將簽兒取過來,讓朕幫這丫頭看看!” “是,陛下!” 宦官王琳應聲來到二人桌前,雙手捧過竹簽呈上。 女皇取過來略略一看,隻見一支上寫著: 【中吉】 自來富貴不須求, 伴龍依鳳掌卷軸。 縱然情似三江水, 飛流難渡晚行舟。 她輕輕搖下頭,接著看另一支—— 【下吉】 君若苦時君莫怨, 瓜生藤上豆在田。 隻緣誤傷魚陽婦, 致使無常落雲間! 女皇一蹙蛾眉:“袁先生,” 天師急忙起身秉手:“陛下!” “此簽竟作何解?” 天師遲疑了下說:“單從簽上看:上官大人才可治國、平天下,並會因此而富貴已極;唯獨在這‘家`字上,有些美中不足!” “不妨細而言之。” “是!——上官大人此生,須遠離情欲,否則將禍不遠矣:不是牽手之人離開或死去,便是大人因珠胎暗結、觸發千古魔咒而致無常鬼纏身,隨時都可因血崩而亡!——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是生生世世!” 婉兒驚恐的險些跌倒! 連女天子也嚇得幾乎一跳:“這樣一個極兇之卦,先生可不得搞錯!” 天師一秉手:“陛下:貧道所言,隻是憑卦而論。而天道即人道,以後或有轉機也未可知!” 女皇惋惜而無奈的轉向自己心腹:“都怪你太優秀、太乖巧,連上天都心生嫉妒呢,隻好讓你有所欠缺了!” 婉兒這時神色黯然:“隻問先生:這魚陽婦所指何人,下官何時誤傷的她?又是何人下的詛咒,竟要我永遠苦於情事、世世都得無常而死呢?” “這……” 天師麵上一寒,竟不知如何回答她方好。 這時女皇又打圓場了:“卿本多情種,奈何隻要伴青燈。——袁卿:似這般一個貌美多才的女孩家,怎忍心讓她因情事而苦呢?就看在朕的麵上,快為她破解了吧!” 天師忙沖上秉手:“非是貧道不肯,而是此判無解嗬!” “此言怎講?” “回陛下:下咒之人並非凡品,而是萬法之祖;所謂的魚陽婦,也非大人今生所遇,而是往世的一段孽緣!故而以我微薄之力,實難破解。” 女皇一怔:“萬法之祖?……莫非就是前秦那個魯國神匠?” “是,陛下果然博識!” “這麼說,你也讀過《天書》了?” “慚愧:以前確實見過一本,但貧道懷疑那是假的。因為據我所知,早在南北朝之後、真品便已遺失了;如今流傳下來的,早已麵目全非!” 女皇微一凝眸:“卿有鬼神不測之機。你既沒有天書,總也有所師從吧,否則,難道也是個天生的神仙?” 天師不慌不忙的答道:“回陛下:貧道之術雖非天生,但也的確沒有師從,而是源於一夢!” 女皇更加驚奇:“做一個夢就可封神,卿確定不是在戲言嗎?” “豈敢!——貧道初時也是一介俗子,因為想選官而遠赴京城;可途中偶做一夢,夢見一個渾身鱗甲的人對我說:你命中注定沒有功名,不如跟我學道吧。貧道當時驚駭不已,問:你是誰,我怎麼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他怪怪地一笑說:我不會勉強你的,隻希望送你去一下仙境、讓你親身體驗後再做決定!我又問他:我可是凡夫俗子啊,怎麼去往仙境呢?他說:很簡單,隻需要冥想下你就是我,憑密語即可與我身份互換、去往仙境了……” 婉兒驚訝地花容失色:“好恐怖的故事嗬!……若換作別人,豈不嚇死!” 天師沖她怪異地一笑:“故事本就是嚇唬別人的,輪到自己時、也就見怪不怪了!” 婉兒無暇領會他的用意,隻感覺每個汗毛孔都立起來了:“然後呢?” “然後貧道的確如其所言,到了一個美麗而極樂的地方;裡麵的人全都談吐不俗,待人也和善,對我的問道更是有問必答,臣下因此才懂了一點道的皮毛!” 婉兒更加驚奇:“先生的道法,竟然與莊生化蝶一樣、已達到物化的境界了嗎?” 女皇也很吃驚:“朕也早聽說,有這麼一個用置換元體、以求長生的法子!——那麼立在這裡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究竟是夢中的你、還是真實的你呢?” “回陛下:萬物皆虛,豈獨貧道哉!” “誠哉此言!”女皇獵奇心大起:“朕隻想知道:倘若莊生當初未換回蝶形,是否命運也將從此改變了呢?” “陛下聖明。” “那麼你何不試用此術,為婉兒除卻那個詛咒!” “回陛下:此法涉及天道倫常,輕易絕不敢一試;即便要試,也須先天之數相合、且心意相通者,同入一夢方可!” 婉兒的眸子裡,瞬間流露出一抹失望。 ——如此苛刻之境況,恐怕比鳳毛麟角還要都難尋吧! 女皇則冷冷一笑:“能滿足這個條件的,豈非隻有自己?” “也可以這麼說。” “大膽!” “陛下息怒!” “你怎敢戲弄寡人!” “豈敢!——陛下如果深信有前世,就不會怪臣是無妄之語了!” “你是說……那個與你物化的鱗甲神人,就是你的前世?” “臣雖不好說一定是這樣,起碼與之同夢是可以確定的,這就是天緣巧合!” “就算你所言不虛,那麼莊子之與蝴蝶、又是怎麼回事呢?難道蝴蝶也可以有夢嘛?” “萬物皆有夢,豈獨人哉!” 女皇臉上,忽然露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神情:“那麼密語呢,卿總不會說忘記了吧?” “這……” 天師麵色一凜! 沉思半晌,隻可輕嘆一聲說:“請陛下屏退眾位宮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