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遠處的更鼓聲,將昭容從沉思中驚醒! 她下意識地望下窗外,極力想擺脫掉這段可怖的記憶。但魔咒的陰影,卻像夢魘般怎麼也揮之不去了—— 她由此想到了一個人。 就是那個曾令自己極大滿足、又突然撒手而去的人。 這是她今生微一的真愛。而他的死,是那樣的突兀,且不論原因如何,誰又說不是與這詛咒有關係呢? 這讓她心頭一凜!——極度的恐懼、幽怨,驀地呈現在臉上:“天啊,究竟情為何物,命為何物,詛咒又是何物?你既讓一個人多情、美貌、且置身名利,卻為何又要強令其遠離情事、不得‘越雷池一步’呢?這算什麼天理,分明就是虐殺嗬……” 她細思極恐,感覺在這樣的“死循環”中、生命已毫無了意義,驀然由懼生恨:“既然有了初一,本宮還怕什麼十五呢?什麼先皇,什麼相王,哼、說到底還不是一樣的臭男人!……大不了,再多一個令惡咒淫虐的理由罷了!” 這樣一想,她的顧忌立刻少了許多,重新綻放出往日的優雅:“來人,” “是,娘娘!” 那名麵容姣好的女官應聲而至。 “天到什麼時辰了。” “回娘娘:將交子時。” “王琳何時出宮的,” “公公定更時出的宮,到現在已近兩個時辰!”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娘娘。” 女官輕抿了下薄唇,躬身而退。 昭容於是重勻粉麵,輕點朱唇,將那枚標誌性的蓮瓣花黃端端正正貼於眉心;然後對著菱鏡又細細端詳了一會兒,直到感覺白璧無瑕了,才俏然起身、聘聘婷婷走回書房。 ~*~*~*~*~*~ 一片烏雲遮住了殘月。 而孤燈下的上官婉兒,卻渾然未覺。——她的眸光,這會兒正停留在案頭那柄“七星玉如意”上呢! 這是個黃玉做成的寶器,不光玉質溫潤,艷若流金,周身還鑲嵌著紅、褐、藍、綠各色寶石;從側麵看起來,真的像北鬥七星一樣、散發著熠熠的光芒。——這也許,就是這個以素雅為主題的房間中,唯一華貴的器物了吧! 但昭容所看重的,卻並非這個,而是它價值以外的那些東西。 它曾作為皇帝標配——“玉圭”的替代品,被則天皇帝每日帶在身邊;後來她病倒在了上陽宮,上官婉兒前往探視,寶物也就在這“無意之中”為其所得了。 所以它的存在,無形中就帶有一份威嚴,一重記憶,記載著她與她之間、那“欲理還亂”的恩恩怨怨,以及十多年來心照不宣的苦難輝煌…… 她雙眸微濕,禁不住伸手去摸如意; 突然, 燈影處不知何處竄來一隻白貓,“喵”地一聲越過書案、向門外沖去! “哦!?” 隨著這聲驚叫, 如意“啪”地一聲被貓兒撲翻在地,摔成了一片碎玉! 聲音驚動了侍衛,嘩地一擁而入:“娘娘!” 驚魂甫定的上官昭容,五味雜陳地一擺雲袖:“一隻貓而已……,退下。” “嗻!” 眾人忙又閃退。 她惋惜地走至案前,驀然從碎玉中、發現了一個指尖大的紙球;俯身撿起一看,一行短詩赫然映入眼簾—— 後事紛紛, 大任將臨。 欲求善果, 去問王琳! ——這是上皇的筆跡嗬! 昭容一眼就認出來了。不由心頭一跳:“大任將‘臨’……,指的是我私造詔書,還是這大位……將歸於臨淄王呢?” 她立刻想起了王琳離開前的神情,心裡驀然一驚:“哦!!!——我不該在詔書中、將皇位傳於相王的!……恰如王琳所言,這個三郎才是神皇心頭所愛、才是這亂世的真正梟雄哦!而他與相王雖是父子,但在皇位麵前,還有比這個更不值錢的嗎?……可恨我自負聰明,竟沒能聽懂王琳的再三提醒,難道……難道這就叫‘在劫者難逃’麼?” 上官婉兒懊悔不疊。 好在,她終歸沒將詔書“送”給那個除了狠毒、什麼都不是的公主母女,單憑這個,至少在相王登基後的一段時間、臨淄王也無可如何吧! 帶著這種僥幸,昭容總算釋然了一點。 “娘娘!” 恰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那個蒼老而恭順的聲音! “王琳?!” 昭容脫口而出! 急忙迎過去問道:“所乾之事若何,可曾見到相王?” 王琳撲通跪倒:“娘娘恕罪!——老奴將到城門時,卻發現已提前開始凈街了,隻得返回;但因有詔書在懷,不敢泄露,一路躲躲藏藏才、才回的這裡。” 這番話,瞬間擊碎了昭容最後的一點優雅:到底還是晚了,……天,難道你連最後、最微弱的一點機會,也不肯給我了嗎? “娘娘……” 王琳欲言又止。 昭容則一擺手,盡力平靜了下說:“長公主那邊呢,可曾去過?” “回娘娘:奴才先去的那裡。但門上說:她在掌燈前就出宮了!” 昭容愕然而怒:“這個賤婢!——虧我事事都想著她,她怎敢欺心,瞞著本宮獨自行事!” “這……,公主她,或者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吧!” 昭容冷冷地瞅了眼,這個歷來忠心耿耿的老宦官,唇齒中冷冷的擠出三個字:“詔書呢?” “在這裡。” 王琳急忙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詔書呈上。 昭容怒極,扯過詔書就要撕掉! “娘娘且慢!” 王琳急忙在地下叩首道:“據老奴方才打探,幾乎可以肯定、相王的確就要做大事了;事已至此,詔書即是娘娘的護身符啊!請……請娘娘三思!” 昭容心頭一凜! 她迅速冷靜下來,將詔書緩緩收在袖中。然後親手扶起王琳,輕嘆一聲說:“是本宮莽撞了,此事的確也怪不得公主。我們都曾是皇後身邊的近人,當此之時,誰又顧得上誰呢?這也許……就是本宮的命數吧!” “娘娘……” “王琳,” “是,娘娘。” “方才有隻貓兒,撞碎了上皇賜給本宮的那柄玉如意。裡邊現出一張字紙,內中還有你的名字。” 昭容說著,一指案頭。 王琳取過一看,急忙俯首說道:“娘娘,恕老奴未曾奉告:上皇臨終前,的確賜給老奴一道密旨的!” “所說何事?” “僅有六個字:北鬥亂、天書現!” “北鬥亂……哦!——這個北鬥,不就是散落在地上的那些寶石嗎?” “是啊娘娘,——也就是說,天書是時候現身了!” “可是天書在哪兒呢?” “娘娘請看!” 王琳說著,撕開內衣、取出一個小小的錦囊呈上。 昭容接過來,取剪刀拆開,裡麵竟是一張字柬,也有一行短詩作為開頭—— 惜朕無緣獲長生 免將仙笈付於卿 榮華本是雲臺夢 何如尋跡閻浮中 她略一凝眸:“……開首兩句,是說下麵那些密語一樣的東西、就是長生法門嗎?那麼以她對永生之渴求,又怎稱無緣呢,莫非有何古怪不成!” 昭容暗暗生疑。 因為她太了解這位女皇陛下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曾經為了留駐紅顏、恣意行樂,而千方百計向袁先生尋求長生之術的她,怎麼會當秘法到手時、又拒之千裡了呢? 她於是不敢將密語讀出,隻默默記在心裡,然後付之一炬。 “王琳,” “奴才在。” “你在奉旨之時,上皇可還說過什麼?” “是!——上皇曾特別說道:這就是袁先生當初說過的、可用於長生的’物化密語’。但她老人家自知隻有帝星、而無仙命,因而轉賜於娘娘,希望有朝一日可助您一臂!” “原來是這個嗬!” 昭容禁不住苦笑:“陛下美意,婉兒感激不盡!但密語雖有,同夢之人安在呢?” 王琳低頭沉思了一下,正要說話時,遠處突然傳來吶喊聲!緊接著,號角齊鳴,戰鼓如雷;乒乒乓乓的兵器撞擊聲,越來越近…… 兩人立刻警覺起來!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剛才的女宮官,花容失色地進來稟報:“外麵兵變,已殺進皇城了!”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昭容暗想。 而事已至此,反令她一下子心無旁騖了:“可知是誰帶的兵?” “不知!” 王琳急忙說:“待老奴前去打探!” “不必了,”娘娘冷冷地攔住道:“即刻召集宮中所有侍衛與宮官,放下刀劍、挑起燈籠火把、準備迎接新皇!” “是……娘娘!” 昭容於是返回內室,吩咐宮娥幫她重勻粉麵、再整羅裳;整飾一新後,在眾人簇擁下向宮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