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談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請求是癡人說夢。 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若能用他的命換女兒的自由,他也是願意的。 隻是此刻看來,他的命固然保不住,女兒也難免和其他謀反罪人的家眷一樣,發配掖庭為奴…… 獄卒帶走沈談之後,裴豫坐在書案前,心裡有些說不出來的異樣。 他沒有子女,無法體會到沈談為人父母對於子女的愛護之情。 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滋味? 對於和自己說一樣話,喝一樣水的沈氏父女,裴豫自然也有天然的桑梓之情,但作為大理寺正,自己又不能給他們優待。 他忽然想到,少卿王瀾不是向他打問過沈談麼? 這個老頭或許可以利用一下…… 很快到了會食。 裴豫特意坐到王瀾和鄒憲中間,看似是在向鄒憲報告刑部犯人在大理寺獄中的情況。 裴豫向鄒憲陳述完畢之後,假裝不經意想起,轉頭對王瀾說道:“王大人,我記得你很久之前問我,認不認得我同鄉,叫沈談的……” 王瀾吃著飯,回道:“對,沈談。我還想讓你引見,你說你並不認得。” “王大人,這個沈談,眼下就關押在大理寺獄中。” 王瀾眼睛一亮,飯也不吃了,急道:“什麼?他犯了什麼罪麼?” “他牽涉的是刑部主審的案子,竇懷貞謀反案的從犯。咱們大理寺隻是關押而已。”裴豫道。 王瀾轉過頭去,麵露喜色。 裴豫看他神情,知道他一定會去探視沈談。 他這一去,獄丞獄卒見到了,一定會以為沈談和少卿有私交。 依他們的性子,自然會對沈談諸般優待,以討好少卿大人。 裴豫正盤算著,忽然看到鄒憲盯著他看。 他一眼就看穿了裴豫的把戲,似乎對他利用王瀾這個老上司頗有不滿。 裴豫裝著糊塗,埋頭吃飯。 會食過後,大理寺的官員陸續退署回家。 一班下屬以寺丞李大謙為首,要去平康坊歌妓處消遣,邀裴豫一起去。 “裴大人,秋娘最近排了新曲子,據說是大才子李慕白填的詞,不去聽聽?” “哦……新曲子麼……”裴豫有些心動,微微笑道。 但他忽然想到自己還有要緊事做,收起笑臉,道:“改日吧,我還有事。” “那怎麼行,秋娘可是最傾心於你了,你若不去,她唱歌也不盡興啊……” “哪裡哪裡,風月場上各位都是老手,我哪有你們風流手段,哄得那些姐兒開心……” 裴豫說著,拿著打了繩結的木棍,走出了大理寺。 出城之後,吳彥照例已在路邊等候了。 他牽來的馬依舊是同坊鄭家那匹壞脾氣馬,看到裴豫走近就如臨大敵。 “它害怕老爺手裡的棍子。”吳彥解釋道,說著他伸出手,要裴豫把棍子交給他。 “不用了,咱們去西市走一趟,走著去就行。” 來到西市,裴豫讓吳彥在外麵等候,自己拿著木棍進了大門。 宋神醫的藥鋪就在西市的東南角,是人流最繁密的地段。 裴豫來到藥鋪,見雖然剛開市,但已經來了不少客人,有買藥的,有診病的。 不過宋神醫聲名太盛,輕易已不坐診,此時坐診的是他幾個徒弟。 即使是宋神醫的徒弟,也都已是赫赫有名了。 裴豫常年在宋神醫處買藥,夥計都已認得他。 見他進來,上前行過禮,直接領到了後院宋神醫的書房。 “裴大人!不知你今日要來,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宋神醫正在書案前坐著打盹,見是裴豫來了,慌忙上前迎接。 “宋先生客氣了!”裴豫也作揖道。 “宋先生,前幾日我來問的固筋靈丹,不知宋先生進到藥材,配好沒有?” 坐下來之後,裴豫開門見山道。 “哎呀,近來北邊邊境說是有些戰事,遼東參客都進不來,故而耽擱了些日子,昨日才到。我昨夜已熬夜將丹藥配製好了,正要派人給大人送去呢!” 宋神醫說著,去書架上拿來一個精致的木盒。 “一共六丸,請裴夫人隔三日服一丸,可安然過冬。”宋神醫道。 “真是多謝宋先生了!”裴豫收起木盒,“藥費我會讓人送來,我還有些瑣事,就不打擾宋先生了!” 裴豫說著起身要走,宋神醫卻道:“且慢,我看裴大人臉色……有些異樣。裴大人身體有哪裡不適麼?讓老夫來為大人把一把脈。” “不適?是有一些,全身上下骨頭都有些疼,不過我想是昨日走了遠路所致,不打緊……”裴豫道。 不過宋神醫已不由分說拿過脈診枕墊在裴豫手下,開始把脈。 裴豫雖覺得小題大做,但也不好拒絕。 “骨頭疼……”宋神醫一邊把脈,一邊閉著眼睛自言自語。 “哎呀……”宋神醫收回手指,又叫裴豫張口,看了看他舌苔。 “沒什麼事吧?”裴豫道。 “哎呀……如此下去,怕是隱患啊……”宋神醫搖搖頭,麵露難色。 “宋先生你不會是又配製出什麼新方劑,想在我身上試驗吧?”裴豫笑道。 “裴……裴大人別開玩笑。”宋神醫也笑道,但馬上又收起笑容,道:“大人,你這癥狀起因乃是陰虛火旺,心腎不交,眼下雖沒什麼大病癥,但長此以往,積銖累寸,怕是對身體有極大損害!” “既然如此,那就請宋先生開方抓藥吧!”裴豫見他說得鄭重,不像是在說笑,便也正色道。 “湯藥用處不大……而且裴大人的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用不到湯藥。” 宋神醫說完,頓了頓,續道:“大人房裡可有妾室麼?” “沒有,宋先生問這個做什麼……”裴豫不明所以。 “沒有妾室的話,那麼……偶爾去平康坊裡飲飲酒,聽聽曲,宿上一兩晚……也可以……”宋神醫閃爍其詞道。 “哦……”裴豫若有所思。 “裴大人,你懂我意思吧?” 裴豫從宋神醫藥鋪裡出來,便往西市十字街中央的市署走去。 來到市署公房——旗亭下,裴豫向市署主官市令亮出五品銀魚符,報上身份,說大理寺有一樁案子要查,命市令即刻去市裡找些擅於打繩結的商販來。 市令不敢怠慢,不一會便找來了十幾人,都是各商鋪裡打繩結的好手。 裴豫把那根木棍拿出來給他們看,問他們認不認得這種繩結。 商販們仔細看過,都搖搖頭,說沒見過,但這種繩結看起來繁復好看,但捆綁並不比尋常繩結結實,商販們沒人打這種繩結。 裴豫大失所望。 傍晚時分,大理寺問事院裡。 去萬壽村查訪的問事們都回來了。 許大昌跟在後麵,去公房裡上交自己的腰牌和兵器鐵尺。 他放好之後,忽然瞥見班頭的桌子上扔著一張紙。 上麵畫著一個花瓣一樣的圖形。 他忽然呆住,稍一回憶便想了起來。 這個圖案,不就是今日他在萬壽村正在辦喪事的那家見到的,白幡上麵用白布紮成的圖案嗎?
第二十四章 藥師求之令有術,不用金刀自安知(1 / 1)